甫一照面,他便将目光落在姬元煦身边那少年人身上,微微一诧。 姬元曜也打量着李玄度。不知为何,他第一眼见此人便觉压抑在心中的万千苦痛豁然有几分疏解之意,他神思清明了,落在李玄度身上的目光也变得灼热起来。 赵珩察觉少年的眼神有些不甚高兴,冷声说道:“哪位要看病?动作快些,我家先生午后要补眠。” 姬元煦早就习惯赵珩阴晴不定的脾气了,他笑着对李玄度拱拱手:“李先生,这位便是我弟弟了,弟弟久病缠身甚少出门,不常与人打交道,失礼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姬元曜这才回神过来,也忙拱了拱手:“先生见谅。” 李玄度抬手指了指院中石桌,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在院子里稍坐坐?” “甚好。” 赵珩扭头进屋取了脉枕过来放在桌上,又将李玄度的银针展开,然后乖觉的站在李玄度身后,双目灼灼的盯着姬元曜。他总感觉这个少年来者不善。 李玄度只是觉得赵珩别别扭扭的,不过这孩子向来如此,总是喜欢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这会儿指不定心里头拐出几百道弯儿了…… 他收敛心神,将手搭在姬元曜的脉上探了探。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许久,李玄度收回手,他眼眸低垂,缓缓开口:“药石无医。” 姬元曜只是淡淡笑了笑。 姬元煦却急道:“李先生,真的医不好么,我,我弟弟……” 李玄度唇角绷着,他看着眼前少年,眼神有些纠结。 “先生,但说无妨。”姬元曜道。 “先天失魂,鬼怪缠身。” 姬元曜原本平静的眼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每天都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没有人知道每天夜里那些脏东西都缠着他,他头痛欲裂,仿佛有人用刀子在一点一点磨他的头骨…… 姬元煦当下愣住:“这,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哥,先生说的都对。”姬元曜盯着李玄度看了会儿,道:“先生能看出病症所在,是不是有办法医治呢?” “有。”李玄度道:“但过程很痛苦,而且……我不确定要不要医。” 姬元煦还没从刚才的诊断中反应过来,又听李玄度这么说,忙又问道:“为何?是担心医不好我弟弟么?” “那倒不是。我们并不会在国都久留,而治病却非一朝一夕之事,或许还要很多年。何况我要为自己的后路考虑,还有我一众弟子的后路。” 姬元煦不太明白医个病怎么就牵扯这些了,他看了眼姬元曜,道:“便是医不好,我们也不会怪在先生头上的。” 李玄度微微摇了摇头。 姬元曜却扶着桌子站起来,冲李玄度深揖一礼:“我愿放弃身份,拜入先生门下,侍奉先生,视如亲父!”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赵珩难得在一件事上和姬元煦站在同一条战线。 “元曜,不要胡闹。” 赵珩也将手搭在李玄度肩上,手指落在李玄度琵琶骨的伤痕上,语气带着几分警告:“先生,不要胡闹。” 姬元煦把姬元曜拉到一旁,低声道:“元曜,你是大周的皇子,适才那番话说的重了,你若想和他请教学问,可以像大哥一样旁听,拜师可是要行礼的!何况我们只是请先生医病,怎么突然就要拜师了?还要放弃身份?这,这怎么就……” 姬元曜却说:“皇兄,大周的二皇子活不长久。” “何意?” 姬元曜道:“皇兄有没有想过,如果先生医好了我,凭甄家的势力,皇兄在国都还有立足之地么?”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呀!”姬元煦低吼道。他很生气,但他必须要说清楚。 “元曜,皇兄的确想争那个位置,但并不会针对你。我争是因为不得不争,你身子骨不好,我不能让大周江山旁落他人之手,我希望大周可以恢复鼎盛,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但如果你的身体强健,我不会与你相争。因为皇兄知道,你和我一样!” 姬元曜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皇兄会这么说。沉默一瞬,他轻叹口气,道:“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去争。甄氏并不能改变的我的想法。我之所以想要拜李先生为师,是因为我知道他能救我。” 他将声音压的更低:“皇兄知道巫族么?” 姬元煦眼睛一瞪。 “皇兄还记得小时候我曾和你说过,我能在夜里看见阴邪的东西,你们都当我年纪小撞了邪。但这些都是真的。我知道大夫医不好我,所以我常常翻阅一些奇闻异志,那里有很多关于巫族的记载,源于南方云梦的巫族。” 这下换成姬元煦愣住了,他干巴巴道:“所以李先生适才说先天失魂……”他猛然想起在武威城时曾听百姓说李先生会驱狼驯狼,他以为只是一些小把戏,若他是巫,那便都说得通了。 姬元煦对巫族并不是完全不了解,他记得书中记载,乱世起,大巫现。无数血雨腥风的混乱时代,最终都由大巫择明主匡扶天下…… 乱世……巫…… 姬元煦思绪有些混乱。他问姬元曜:“你如何确定他就是巫?” “直觉,我见到他就觉得身上轻松不少。而且想来他若救我,用的必是不传秘法,我若拜了师才好名正言顺同他修习。何况我本就喜欢这些玄术。” 姬元煦:……似乎有点草率了。 赵珩也把李玄度拉到了一边,他整张脸皱的跟个小老头似的:“李玄度,你若医他必会暴露巫的身份,若被你师兄知晓怎么办!那小子说的好听,视你如父,我们连他们什么出身都不知道,这太冒险了,我不同意。再说巫族术法不外传,你怎能教他?” “他说过放弃身份入我门下。”李玄度微垂着眼眸:“先天失魂之人是阴气最好的器皿。我适才探了他的脉,这少年根骨奇特,很适合修习我巫族秘术。若能练成长生骨,我便能救你。” “救,救我?”赵珩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是为了我?” 赵珩的眼神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李玄度微微牵起嘴角:“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你。” 赵珩的心情从愤怒陡然变得狂喜,他感觉一股莫大的喜悦直冲头顶,让他双耳轰鸣,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只盘旋着那句“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你”。 果然,玄度也是在意他的…… 李玄度解释道:“我们此去云梦未必就能顺利找到师父的手札,总得再寻一条生路给你……” 赵珩从惊喜中勉强找回些神识来,担忧道:“可我不希望你冒险。” 李玄度拍了拍他的手:“你活的长长久久,我自然也长长久久。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他们的命系在一起,即便赵珩仍旧担心李玄度的身份暴露,但也还是勉强应下。 他走过去同姬元曜说:“拜师可以,但必须告我们你的身份。” 姬元曜笑容温和:“我姓姬,名唤元曜。这是我兄长,大周皇长子姬元煦。” 李玄度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大抵已经猜到了。赵珩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总感觉是个大麻烦。 倒是芳唯和赵琮闻言后惊呼一声:“原来竟是如此尊贵的身份。” 赵珩则道:“拜了先生便要尊敬先生,少摆皇子的谱,我们不认。” “那是自然。”姬元曜道。 李玄度想了想,说:“我可以医好你。不过我需要向你讨一样东西。” “好!”姬元曜答应的爽快。 李玄度便问:“不问问我要什么?” 姬元曜笑道:“师如父,先生要什么我都会给,何况命为先生所救。” 李玄度也郑重道:“此事我有私心,但你放心,不会要你的命~”
第57章 收徒这件事在赵家人眼里算不上什么,顶多就是想着自己竟和当朝皇子成了师兄弟有些玄幻。 赵琮问李玄度:“先生,元公子他们准备了好多东西,拜师要这么复杂么?我们当年好像什么都没准备呢。” 李玄度就笑:“当年我可是你大哥买回去的奴隶,你们敬我称我为先生罢了。其实就算不喊我先生也无可厚非。” 芳唯当即道:“那可不行,先生教授我们学问,教会我们为人处事,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过去没有拜师是我们不懂礼数,如今既然知晓礼数了,当重新拜过先生才对。” 说完她扭头看向赵珩:“大哥,我们也准备拜师礼吧。” 赵珩点点头:“你们合该拜的。” 李玄度瞥了眼赵珩,赵珩底气不是很足的说:“我以师礼待之,但我不拜师。” “随便你,我们这样也挺好,犯不着走那些虚礼。”李玄度点了点芳唯:“你们别麻烦了,留着银钱买点儿什么不好。” 赵珩却坚持:“他们要拜的。”说着掏出些碎银递给方野:“去准备拜师礼。” 李玄度无奈的摇摇头。 拜师当天,姬元煦提了双份拜师礼,赵珩当下眼皮一跳,就听姬元煦道:“今日我兄弟二人皆拜入李先生门下,侍师如父,此生不悔。” 赵珩没好气儿的刺儿了一句:“狗皮膏药似的。” 姬元曜都收了,倒也不在乎多一个姬元煦,反正赵珩不拜师,师兄弟们怎么排位随他们去。 “先生,国都眼下形势复杂,我本也要远行。只是这次要带上元曜,便要着手准备许多事宜。不如这样,先生和师弟师妹先行,我和元曜随后出发,我们在丰州会合。” 李玄度点了点头。他从书案上取了一张黄纸,用毛笔蘸了朱砂画了几道符。 “元曜,你身体虚,恐难长途跋涉。这几道符你每夜入睡前用火烧成灰化入水中服用,可暂时驱除你身上的阴邪之气。邪气散了,人便也精神了,足够你走到丰州了。待到丰州后我便着手为你医治,修习巫族秘法。” 姬元曜恭敬行礼:“多谢先生。” 姬元煦紧跟着说道:“先生,我使人打听了一下,沈大人欲押解萧裕归国都,父皇应当会另行指派监军前往南平关。我的老师会在朝中斡旋,南平关赵都督之事还请各位放心。” 不得不承认,姬元煦这人虽然讨厌,但办事儿还算贴心,赵珩难得给他一个好脸色:“多谢师弟了。” 姬元煦:……这人不拜师还一口一个师弟的喊,莫名其妙! 国都并无其他牵绊,李玄度一行人第二天一早便启程离开了。马车徐徐驶出浩大帝都,淹没在城门荡起的烟尘之中…… 而表面安静的国都却早已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权衡利弊。 姬昊拇指摁着太阳穴,神态颇显疲惫:“朕不过浅浅试探一下,没想到甄世尧的势力竟如此之深。这只老狐狸,朕虽知道他弄权,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般地步,可想而知父皇驾崩后国都朝堂乱成什么样了,到处都是筛子,不然也不会叫甄世尧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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