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纪清洲来到一家客栈,见到纪清洲倚在窗边,怀里抱着一枝倚青,眼睛里落了月亮,却又埋了月亮的模样。 他跟着纪清洲来到摘星楼,听到纪清洲向杜清衡借摘星楼楼阁一用,见到他不眠不休翻遍古籍的模样。 他跟着纪清洲来到摘星楼楼顶,见到纪清洲以自身祭阵,比他还狼狈不堪,最终死得悄无声息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的了。 也知道这所谓的重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这些都是用一个纪清洲换来的。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我被自己刀到了呜呜呜。
第七十九章 沈究 饶夏。 风雨飘摇,暴雨摧打着这座亘古沉默的寑殿,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曾在这里生老病死过,他也不例外。 姜太医退出寑殿,沉闷的殿门合上,寑殿中只余沈究和满殿熏人的药味。 又苦又涩。 沈究沧桑了许多,额头上已经添了许多道褶皱,鬓发也全白。 疾病销磨了太多他年轻时的样子,让他以最最狼狈的姿态爬着到了古稀之年。 偶尔睁开眼,看见的也只有空无一人的寑殿。 沈究想起方才姜太医为他把脉的情景。 “……姜熹,朕还能活多久?” 姜太医垂首,叫沈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声线平稳地答:“回陛下,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啊,竟还能赶上秋狝。 沈究咳了两声,瞬间有殷红的血从干裂的嘴唇边溢出,脏了衣襟。 “……退下吧。”沉默中,沈究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盯着年轻的太医看了许久,最终吐出了这三个字。 姜熹没有应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沈究抬起皮肤苍老得如同树皮一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侧。 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是了,这偌大的龙床上,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纵使那些嫔妃费尽心机和手段想要爬上来,却也只是在他枕边待过一晚,或是几晚。 没有谁能够永远陪着他。 因而他一直以来,都很孤独。 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孤独的。 他的儿子们中,他的嫡子,合臻皇后所出的废太子沈留观,文武双全、谦和有礼,曾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如今是他最对不起的人;二子沈长泊,一心为了皇位,戴着假面讨好他;四子沈留容,体弱多病,母妃地位低下,却是最最难掌控的;七子沈长夏,开朗活泼,聪颖过人,却在十岁时就失足坠马而亡。 这场突然爆发出来的病症曾让沈究心慌得厉害,现下于濒死之际,沈究终于肯从大权逐渐被剥离的恐慌中挣脱出来,好好地思索这一系列事情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了。 这些事情想来也简单得很,废太子沈留观被囚禁在深宫中,不可能有本事逃出他的掌控,轻而易举就排除了一个可能。 剩下的就只有沈长泊和沈留容了。 他承认,对这两个儿子他确实从未多看过几眼,自然也不知他们在这囚笼般的深宫中是怎么过活的,甚至曾遗忘过他们的存在。 可是天意弄人,沈究也是万万没想到,最终能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活到最后的,居然是他这两个儿子。 毕竟也是从尔虞我诈中走过来的,沈究看得明白,也看得真切,论手段,他的二子定然是斗不过他的四子的。 四子沈留容,即使体弱多病,可能活着从深宫出来,又能从西城安然无恙地回来,还能挡住他那么多的明枪暗箭,显然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而二子沈长泊,手段虽狠,走的却是不留退路的路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多都是不值当的;戴着假面讨好他时,也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叫人轻易看出了破绽。 身体还好的时候,沈究就不信任何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沈长泊的确与他很像。 沈究多疑、阴沉、喜怒不定,不是暴君,却也着实不能称为一个明君。 “……水、水……”他的喉咙很痒,开口想遣人给他倒杯茶,“常忠,常……” 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寑殿中显得十分突兀,沈究喊出了“常忠”这个名字之后,才想起前些天他脑袋昏昏沉沉时,沈长泊曾来看望他,常忠不知怎的手忙脚乱,接着就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吵得慌,最后只剩下渐渐模糊的求饶声。 连他身侧最忠心的大太监都除了。 沈究不由觉得悲从中来。 ……可他又有什么可悲的。 他做过多少令他人悲愤难当的事呢? 数不清了。 在沈究还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时,就开始了。 他横刀夺爱,强娶了他好友至交的女人,转头又为了获得他人的支持,将人送给了那人做玩物。 他为了登基,不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然而又在登基之初,就砍了曾经一心一意辅佐他的至交。 他不忘他最初的皇子妃,于是用尽一切甜言蜜语哄骗杨昭苏当了他的皇后,将她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在她死后还赐了“合臻”这两个曾是另一个人名字的字。 他为了能更长久地统治天下,坐稳他的江山,他不惜劳民伤财,只为了求得长生之法…… 这样的人,本就是注孤生的命。 也难怪他的儿子都恨他,都想害他,都想让他死了。 如今想来,病死,兴许是他卑劣可恨的人生中,最为体面的死法了。 - 姜熹去见了沈长泊。 “病况如何?”短短几年,沈长泊眉眼就变得更为凌厉,也更为阴狠了些,眼中是翻滚的沉沉墨色。 姜熹面无表情地道:“命好的话,大抵能活两个月。” “两个月?太多了!”沈长泊广袖一甩,桌上的茶杯就掉到了地上,碎成一片,“病死也太便宜他了!如果不是他,我母妃怎么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这笔账,本殿一定会跟他好好清算!” 姜熹皱了皱眉,面上有些不耐,声音却是平稳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二殿下,我姜熹来这里不是为了听这些乱七八糟的皇室秘辛的。” “不就是一个歌姬吗?”沈长泊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摆摆手,紧接着就有属下带上来一名女子。 女子长相端庄大气,如若不是她的的确确是饶夏“寻芳楼”的歌姬,沈长泊都要误以为她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了。 “阿笙!”姜熹一向无动于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哥。” “阿笙,你觉得如何?头还晕不晕?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姜笙好笑地看着她哥哥焦急询问地模样,轻轻摇了摇头。 “既如此,姜熹便携家妹告辞了。”说罢,姜熹牵着姜笙的手腕欲转身离开。 “且慢。” “还有何事?” 沈长泊眼中的几分算计都被姜熹看在眼里,只听沈长泊道:“本殿帮令妹赎了身……” 未等沈长泊说完,姜熹便打断了他的话:“如此,你想做甚我们改日再说,先告辞了。” 【作者有话说】:插播一章皇室秘辛,沈究真不是个东西。
第八十章 幼时 白沧学府。 临近夏末,雨水渐多,紫藤花被打落了许多,飘落在铺满鹅卵石的长廊上,沾了些许尘泥。 李泗温慢条斯理地沏了壶茶,袅袅的茶香与檀香交织,飘散在整个屋中。 蒋故坐在一旁,少见地皱着眉叹气。 “别叹了,老得快。”李泗温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见他如此,温声道。 蒋故一听,不由得挑眉:“啧,老李,你瞧你这话说的,你难道不老?还好意思说我,真是……” 李泗温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我是老,但我可没那么多烦心事。要是整天都为一些事情烦扰,那有多少头发够你白的?你就不怕你那宝贝胡髭都掉光了?” 这句话对蒋故的杀伤力可谓非同凡响,他当即收起了那幅愁眉苦脸的样子,煞有其事地点头:“有道理。” 李泗温笑了一声。 “不过老李,东帝惊雨阁如今这位阁主的心思可真难猜啊,手段也当真狠厉,非常人也。” 李泗温颔首赞同:“就是不知他到底打算做甚了。” 蒋故冷哼一声:“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聿京已倒,东帝惊雨阁又强逼众门派站队,也不知那些维护白沧的门派会不会遭他们的毒手。” 蒋故捋了捋长髯,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我记得……泪沧海那两位神泪巫娥不是前些日子刚走嘛,他们不会遭到围攻吧?” 李泗温脸上的轻松也因这句话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忧心。 的确,前些日子正是外头最不安宁的时候,唐裳与唐睢出了白沧,说不定真会遇上徐凰和其他门派的修士仙师,若仅仅是白沧学子,可能下场不会特别凄惨,可他们二人是泪沧海的神泪巫娥,而神泪巫娥早已被东帝惊雨阁屠尽,要是真被抓住…… 一时间,屋内沉默下来,只余袅袅的茶香飘荡。 “咚、咚”。 李泗温起身开门,来者是纪清洲。 纪清洲俯身向二位先生行了礼,然后对李泗温道:“这是杜楼主让我转交给您的。” 自从纪清洲拜了杜清衡为师之后,杜清衡就常常差他转交些东西给白沧学府,李泗温倒也觉得方便。 李泗温拆开书信,读毕,杜清衡以银色星点为墨,浮在纸上的字迹便好似风吹一般消散,信纸上一字不留。 李泗温脸上的忧心稍稍淡去:“杜楼主说唐睢在镜外天,不过目前还处在昏迷当中。” “只是,”李泗温顿了顿,又道,“《海畔云山图》出世,现下在东帝惊雨阁,怕是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纪清洲垂了垂眼,隐在袖中的手攥得极紧。 “已经掀起了。”他道。 蒋故和李泗温讶异他突然的发言,纷纷看向他。 纪清洲抬眼,以往平静的双眼似有压抑的沉痛:“从泪沧海到聿京,再到白沧,他们已经开始了。” 屠泪沧海,聿京怨灵,讨伐白沧。 东帝惊雨阁要将所有他们计划上的阻碍全都清理干净,可他们的目的,却无一人知晓。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登时变得沉默而压抑。 “……学生告退。”纪清洲躬身作揖,退了出去。 他缓步走在落了紫藤花的长廊里,细雨穿过花叶间隙落下,打湿了霜色的半边肩膀。 他没有施护体灵气,雨自然也就肆无忌惮。 纪清洲轻缓地深吸一口气,而后又慢慢地吐出来。 他淋着雨,雨水湿冷,因而嘴唇和鼻尖都泛着些许红,眼尾不知何时也红了一点。 路过的弟子们都朝他问好,他也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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