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车流很少,路过24小时营业的超市, 他停车买了份海鲜粥和皮蛋瘦肉粥,怕太清淡无味, 又买了一份清汤关东煮, 上车直奔裴悉家。 输入密码打开门, 客厅里黑漆漆静悄悄一片, 再往里走一些,房间里也是,没有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不会是烧晕了吧? 他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拎着两份粥快步朝房间走去, 要不是走廊就这么长一截,估计他都能跑起来。 房间门没锁,推开之后摸索着墙壁找到开关打开灯,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泻下, 顷刻洒满房间。 目之所及不见人影,只有被子底下有轻微的起伏,人被遮得很严实,连个头顶都没有露。 “笨蛋,嫌烧不晕就打算把自己闷晕吗?” 他放下包装袋, 从床前俯身将某只烧昏头的鸵鸟挖出来。 人还没见着,手上触及的温度已经让他狠狠皱眉:“这么烫。” 裴悉迷迷糊糊感知到有人来了, 想要睁眼, 瞳孔适应不了强光, 试了好几次也只能从眼睛缝里捕捉到一个囫囵的身影。 但已经足够他认出他了。 “楚洲。” 他的声音已经被来势汹汹的感冒折腾得很沙哑,细弱地从嗓子里挤出来, 比从电话里听着还要可怜。 贺楚洲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怎么这麻绳就偏挑细处断,看裴三花身体弱专欺负他是吧? 怎么感冒的不是他? 他病了好得快,就是烧到40度也能自己开车上医院,主打一个难杀,省时省力又省心。 “是我,没事了,我们这就去医院。” 他伸手想要把人抱起来,裴悉却抗拒地往后缩了缩,拒绝:“我不想去医院。” “不去医院怎么行,一会儿再烧傻了,有我陪着呢,怕什么。” 他再度靠近,裴悉还是固执摇头,又把自己往里缩了些。 贺楚洲啧了声,声音加重了些:“裴心心,听话!” 裴悉:“楚洲,我好冷。”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但裴悉声音太轻了,贺楚洲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再度放轻语气:“冷?很冷吗?” “很冷,浑身都很冷。” 裴悉从侧面伸出一只手,抓住贺楚洲手臂的衣料,半睁的眼睛似蒙着一层水雾,艰难聚焦:“楚洲,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让我暖和点吧。” 期待的拥抱并没有随着话音落下而到来,裴悉睫毛一颤,失落地松了指尖。 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在落针可闻的房间响起。 下一秒,身边的位置下陷,被子也被掀开一角,在冷风灌入之前,先贴上来的是一具温暖的身躯。 长臂在腰间一揽,他便落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熟悉干净的味道让他无比心安。 “就会用撒娇对付我,看准了我吃你这套是吧!” 贺楚洲咬牙切齿,动作却正好相反,好像生怕重一点能把人揉碎。 “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就不管用了知道吗,哪能回回这么顺着你,我不要面子的吗?” 裴悉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你跟你家小孩儿计较什么面子。” 贺楚洲:“……” 哽住的沉默让裴悉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低头埋得更深。 说什么没有下次。 这么久了,他从来也没见过他口中不管用的下次到底是哪一次。 暖被窝可以,但医院也必须得去。 贺楚洲等怀里的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抗拒的情绪也不再那么强烈时,动作利索地将人抱下楼赶往医院。 这个点病人不算多,从门诊接待上楼,医生给裴悉测了体温,近39度的高热,难怪人都烧得不大清醒了。 “今年换季温差大,感冒的人也比较多,要注意保暖和保持锻炼。” “还有,劳逸结合也很重要,病人很大程度上是劳累过度,给了病毒可趁之机,回去注意让病人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家里记得开窗通风……” 贺楚洲记下每一句医嘱,回到病房陪着裴悉打吊针。 裴悉打吊针时意外的乖,没有抗拒也没有挣扎,只是在针扎进手背时轻轻蹙了下眉头,其他时间就偏着脑袋,一眨不眨看着贺楚洲。 贺楚洲低声问他饿不饿,他摇头,问他渴不渴,困不困,他也摇头。 不说话,只是看着,偶尔动动手指去勾贺楚洲的袖口,或者勾他的小指,长睫在瓷白的眼下皮肤上打出一片阴影。 小动作挠得贺楚洲心都要化了,反将他的手拢进掌心捂着,给他讲了很多贺蔼月从小到大闹出的笑话。 等吊瓶打完,烧退了些,才拿着药带人回家。 病中的裴三花不止乖,还黏人,比平时更翻倍的黏人。 好像变成了一只对一切都充满陌生的小兽,只有呆在襁褓里时才觉得安全,只有趴在巨兽的肩上,才有空观察这个世界。 换言之,他几乎离不开贺楚洲一步。 贺楚洲抱着他下车,抱着他回房间,打算去把粥热一热让他吃点时,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也要跟着去。 贺楚洲没办法,临时想了个主意。 他拿手机下载了一个儿童秒表,指着上面的彩色泡泡球告诉裴悉:“球掉到第300颗之前我就回来了,如果没回来,你再来厨房找我好不好?” 300颗球,300秒,热一份海鲜粥绰绰有余了。 看裴悉靠在床头开始默数,他拎上袋子转身去厨房,将粥倒进碗里又塞进微波炉,时间调到两分钟,提示音一响便立刻取粥回房间,一气呵成。 “234,257,289……” 刚靠近房门就听见这么个节奏炸裂的数法,贺楚洲喉头一哽,加快脚步。 默数的都能数出声,看得出是真不耐烦了。 他踩着300的点走进房间,不出意外收获一声嫌弃:“楚洲,你好慢。” 贺楚洲照单全收:“是是是我慢,我比广场喷泉池里的王八还慢。” 说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吧,折腾一晚上了,吃点东西再睡。” 他喂得很仔细,怕把人烫着,一直用勺子来回翻着粥降温,每喂一口之前还要吹几下,又问裴悉味道怎么样,会不会太淡了吃着没胃口。 喂到裴悉说吃不下了,碗里还剩小半,他三两口炫光把碗放在一边,回头就见裴悉目不转睛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困了?” 裴悉摇摇头,忽然倾身用力抱住他。 贺楚洲被他扑了个满怀,下意识回抱,就感觉裴悉在用额头蹭他侧颈,用鼻尖挠他耳根。 不陌生的酥麻感很快导遍全身,撒起娇来的裴三花简直甜得冒水,他招架不住,又下不去手推开,只能僵硬地往后躲。 直到听见耳边传来喃喃:“原来生病了有人照顾是这种感觉,难怪……” 贺楚洲动作一顿:“什么?” 裴悉埋头更低:“难怪他总爱说自己不舒服了,病了,连不小心在桌角撞到一下都要大惊小怪半天。” 贺楚洲听不明白,掌心落在他后背安抚地拍了拍:“心心,你说谁大惊小怪?” “裴臻。”裴悉歪头枕在他肩膀上:“他最大惊小怪,明明不痛,磕到的地方连红都没红。” “可爸还是会相信他,会关心他,会放下工作哄他很久。” “我生病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管我,我给他打电话,他只会说忙,说裴臻也不舒服腾不出空,让我自己去医院。” “我没力气去医院,只能在那个房子里找一点药,吃了再躺下,难受得睡不着,就睁着眼睛数秒等天亮。”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就算最后难受得撑不住了,去医院也是我一个人,打点滴睡着时血液回流了,也只有查房的护士会发现。” “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不考虑我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他只关心裴臻看不见我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疯,精神状况是不是可以好转。” “可是为什么呢?” “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在一个家里,大人是不是都更愿意去爱年纪小的,或者爱对他们来说更圆满的那个?” “我哪样都不占,所以不爱我?” 贺楚洲很多时候都认为裴三花的精神活在臆想另一个世界,他的一切都和裴悉不相通,比如声称自己不爱早起,比如一生病就无时无刻不在撒娇。 又比如现在,他不知道裴悉口中所谓的弟弟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那些默默忍受病痛折磨的夜晚是不是确有发生。 但那又怎么样呢? 裴三花那么单纯善良,又不会撒谎,他只是纯粹在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所以就算是假的,也一点不妨碍他心疼这一刻的裴三花,谴责所有让他不开心其他人。 “心心,在你已经做得够好的时候,别为周围的眼光去反省自己。” 他揉揉裴悉的后脑勺,认真教他怎么自信:“不爱你的就是不识货,不识货的,干嘛在意他们的眼光?” 裴悉安静了两秒,抬起头去看贺楚洲,不确定地问:“可是……我做到够好了吗?” “当然!” 贺楚洲毫不犹豫:“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只有优秀的人才会时常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 “但我不是个好哥哥。” 裴悉咬了咬唇:“我不喜欢裴臻,就和他不喜欢我一样,我没有做到最好……” 贺楚洲:“谁定的规矩说当哥的一定要喜欢弟弟?这不是应该取决于做弟弟的那个讨不讨人喜欢么?” “你能做好每一件事,却做不到喜欢他,那么该反省的人就不该是你,而是他。” “何况爱孩子需要什么理由,天生的本能,无条件溺爱就完了,非要要求做到最优秀才能爱,那到底是爱还是利用?” “多少失败的中国家庭的通病,被爱的那个永远是最废物的那个,这又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 裴悉愣愣摇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他不知道。 贺楚洲:“解释就是偏心没有理由,这种爱也不值钱,回头扔地上你都踩碎了别捡,我们不稀罕。” “别跟废物争宠,也别去讨残次品,你们都不在一个高度水平了,那些东西都不配让你去惦记。” 这是一套裴悉从未听过的说辞,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红着眼框的表情看起来又乖又呆。 贺楚洲环着他的腰等他消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嘶地眯了眯眼:“等等,所以这就是你不愿意叫我哥哥的理由?” 裴悉的消化过程被他打断,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更呆了:“难道不是……你不喜欢吗?” 贺楚洲登时深吸一口气。 多少天了! 他终于找到机会把这件一直叫他如鲠在喉的事情拿出来说道说道了!
95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