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湖急得快要跳起来了。她见十班班主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好自己冲上楼,准备劝劝那个素不相识的学生。 乔昕今天一下午都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下课之后,她看着人满为患的楼梯间,心事重重地跟着人流一起往楼下挤去。 还没走出去两步,她就听见后面传来愈演愈烈的喧哗声。 “哇塞,你们快看,有人要跳楼了!” 心脏猛地一滞,乔昕向众人所指的地方看去。 当看到程媛的那一刻,乔昕感觉整个人都疯掉了,世界迅速褪去色彩,在触目所及的黑白中,只有孑然立于高楼之上的人染上了华丽的悲调。她不顾一切地挤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向楼上冲去—— 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感觉这条走过无数遍的楼梯是这么漫长,大片大片红色残阳铺在她前进的道路上,就像蜿蜒洇开的血。不知道又跑过了多少楼梯间,她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在心里默念。 程媛,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汗水黏满她整张脸,恍惚间她抬头看去,楼梯间的标志写了个明晃晃的5。 五楼,快了,天台就在眼前了。 可是就在她坚信自己将要达到终点的时候,她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惊呼。 “她跳下来了!” 乔昕转头,一道身影如同被人打断双翼的鸟儿一般轰然落下,只在她通红的视野里划过一道凄凉的残影。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她面前跳了下去。 其实不过一眨眼的瞬间,却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将这一瞬间拉长,再拉长,无限拉长...... 长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台上呜咽的风声占据了主调。 夕阳在这个世间落下最后一瞥,青黑色的天幕缓缓降临,仿佛盛大燃烧最后的落幕。 冬绥跪在地上,他的手紧握成拳,单调地做着重复的动作——不断地捶打地面。 坚硬硌人的石子划破他的手掌,落下斑斑点点的血迹。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一般,只是冰冷麻木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冬小绥!”身后人的声音划破亘古不变的风声,如同最锋利的一把剑破开至黑暗的阴霾。夏安从身后抱住他,不断抚摸着他颤抖的身躯。 冬绥猛地在他怀里回过身,抓住他的衣衫,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破碎得不成调的哭泣。 “别害怕,冬小绥。”夏安环抱的手臂陡然用力,像是要把他嵌进身体里:“救护车已经来了,她一定会没事的。” “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抓住她了......”冬绥不断用沾满血迹的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她不能等一等我,为什么......” 夏安扯过他的手,强行制止了他这种近乎于自残的行为。他用颤抖的嘴唇不断轻柔地触碰着他的额头,试图传递那微不足道的安稳人心的力量:“不怪你,冬小绥,你已经尽力了。怪我,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到最后都没有再见她一面,都怪我......”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丁湖和一众老师们将想上来看热闹的学生隔绝在外。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响彻云霄,不绝于耳;车灯旋转发出的红蓝光芒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点亮那些或震惊,或好奇,或麻木的表情......一张一张,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乔昕率先冲上来,她愣愣地看着天台上残破的一幕,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捂着嘴发出无声的呜咽。 丁湖随后率领着几个警察也冲了上来,他们有条不紊地记录着现场的情况,包括对当事人的询问...... 教学楼用封条临时封锁了起来,所有学生都被遣返回宿舍或者家里,等待学校的消息。学校临时紧急召开了年级大会。冬绥夏安以及乔昕作为程媛跳楼前接触的最后几个人被带到警局进行进一步的询问。 程媛在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的时候还有呼吸,但在运往医院的途中终于支撑不住,在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医院拨通了她家里人的电话,在响了数声之后,电话终于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这么晚了,谁啊?” 医院工作人员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并且表达了希望女人能过来一趟的愿望,但那头静了几秒,电话就莫名其妙地被挂断了。 “怎么样,她还活着吗?” 当一名女警推开询问室的门时,乔昕猛地站起来,神情有些紧张。 女警滞了一滞,遗憾地摇了摇头,她走上前来,沉重地拥抱了一下乔昕,声音轻柔:“节哀。” 冬绥和夏安被带了出去,他们隔着询问室的玻璃墙,看见里面的乔昕近乎崩溃地大哭大喊。 “你们认识了多久?”另外几名警察站在一旁,状似闲聊一般问他们。 冬绥觉得脑袋里面装了一团浆糊,很粘稠,怎么都转不动。他试图在脑海中寻找相关的信息,却都以失败告终。 “快三年了。”夏安率先开口:“我和她初二就认识了,我们一个初中的。” 那个警察拿出本字,“刷”的一声抽出笔:“详细说说。” 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深夜了。临别前女警叫住了乔昕,递给她一沓素描纸和一封烫金封面的信件。 “这是在程媛的课桌里面找到的,上面有一张字条,明确要求交给你。” 乔昕僵硬地道了声谢,接过东西往外走。她抱着那些薄薄的纸张,就像抱着此生至宝。 她的父母在警局外已经等了很久,见到乔昕出来,他们忙迎上来,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憔悴不堪的宝贝女儿。可乔昕却推开他们,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荒凉的街道上,孤单的背影跳跃着,最后成为遥不可及的一个点。 “那些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对吗?”夏安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冬绥身上,裹紧了些。夏夜的风还有点凉。 夏安点了点头。 警察还在程媛的课桌里找到了另一封信,里面详细记载了自己的禽兽继父的一切罪恶行径,包括跟他勾结的,诸多的县政府官员。 程媛在其中,被当做一个供人赏玩的艺术品,来回转赠于这些表面光鲜实则面目丑恶的人之间。 齐越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这起跳搂自杀的案件经过媒体的多方渲染,愈发不可收拾,迅速点爆网络,霸占热搜头条,而县公安局也迫于压力被迫发布彻查此事的通告。而想要压下此事热度的人也发现覆水难收,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这封信不仅仅在县里,更是在市里乃至省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省里更是专门下达指令,要彻查此事。不少县级乃至市级官员牵涉其中,这条隐藏多年、不见天日的黑暗利益链终于暴露在世人眼前,却是以一条无辜少女的生命为代价。 程媛继父的矿山被迫叫停,并且实行了严密的封锁,本人也被警察以非法经营罪与贿赂罪等多项罪名逮捕。 这一战中,许多官员也纷纷落马,更牵涉出了更多其他的利益链。 话止于此,关于程媛自杀的事件就此告一段落。除了少数人外,大多数人只是把这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唏嘘不已的同时感慨花季少女生命的逝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就像一颗石子抛进湖心,除了激起瞬间的水花和几圈不大的涟漪外,再也没有其他影响。 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太阳朝升夕替,人们夙兴夜寐,谁也不会将过多的注意力投放到一个事不关己的人的死亡上面。 所以有时候,冬绥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此刻他与夏安并肩站在程媛的墓碑前,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沿路采了一束不知名的小野花放在墓碑前,肃穆许久,沉重的目光一刻也不离眼前这块崭新的墓碑。 这块墓地,包括墓碑的打造,都是夏安一个人安排的。虽然他先前与程媛之间多有嫌隙,但仍然改变不了他们过去曾拥有过深厚友谊的事实。 “有时候,我觉得她能撑这么久,真的是个奇迹。”冬绥喃喃道。 那时在天台上,程媛说他们是一类人,其实不是。 冬绥没有她这般坚持下来的勇气,也没有遭受过她曾经受到过的,非人的痛苦。 夏安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啊,她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清风掠过旷野,齐膝深的草丛被掀起一阵阵波浪似的纹路,窸窣作响的沙沙声仿佛是来自原野深处灵魂的呼应。 旷日持久。
第65章 安静的教室里,冬绥正在整理这次考试的错题。 不远处的操场传来声势浩大的口哨声,现在是早操时间。夏安看冬绥这段时间精神有些恹恹的,就自作主张地没让他下去跑步。 他将错题分了两份,一份是他自己的,错题数明显少一些,只有一张纸;另一份是夏安的,有一小沓,冬绥写得很仔细,包括错误点和解题方法以及涉及的知识点,生怕夏安看不明白。 做完这些,他无所事事地撑着下巴发呆。 最近做噩梦的次数变少了,闲下来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也不总是想起那一幕。冬绥看向教室外,发现有人在靠近走廊的那一排窗户那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冬小绥!”程豪精神饱满地溜进来,声若鸿钟:“这么多天不见,想死我了!” 冬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豪大大地拥抱了一下。程豪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叹道:“这段时间夏哥老不让我见你。” 冬绥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他说你心情不好,我跟何思齐来了会添乱。”程豪半撑着脸,侧头看他:“那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冬绥想了想,点了点头。 程豪一下子来了劲,双眼都迸发出喜悦的光芒:“马上要期末考试了。等期末考试考完了咱们聚一聚吧。” 广播里的口哨声仍在继续,一下比一下铿锵有力。冬绥知道,早操要结束了。 “你想怎么聚?” “那当然是——家庭烧烤!” “......哦。” “哇塞冬小绥,你好冷漠,我好伤心。” 程豪眼尖,发现冬绥脖颈间有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清晨的朝阳还带着点微湿的暖意,灿烂的光线穿过斑驳的树杈,直直照射进来,将那条银链子映得熠熠生辉。 “诶?冬小绥,你怎么还戴了条项链?”程豪凑近了细瞧,心照不宣地笑道:“夏哥送你的吧。” 学校不允许学生戴饰品,冬绥手忙脚乱地把项链塞进衣领。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你跟何思齐他们商量了吗?” 果然,程豪这人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闻言,他撇了撇嘴,不高兴道:“管他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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