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遮蔽之下,满是松针和落叶的庭院间小径非常凉快清新。阳光从钱币大小的叶间缝隙里落到地上,仿佛在枯枝落叶之上,撒上了点点碎金。 凌存有些疑惑地问:“……那个老板娘为什么不修一修它?” “听我爸说,这是她前夫给她扎的……”温演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她现在又是已婚状态,不想睹物思人,或者触景生情,是很正常的事。” 凌存从温演的字里行间意会到了一件事:老板娘的前夫应该已经去世了。 所以说,这个秋千其实是……遗物?所以才会既无法被修理齐整,也不会被彻底清除。 如果修改了它原先的构造,便像是忘掉了和旧日恋人感情的原貌,有后来者取而代之的嫌疑; 彻底清除,则显得没有人情味,也完全切除了怀念的可能性——如果老板娘和前夫相爱过,断然不会选择这样绝情的方法。 于是,破秋千只能像一座过去残余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这里,与身后黑白灰绿配色的枯山水融为一体,成为勉强的风标。 外面的雨骤然停下之后,那股弥漫在空气之中的淡淡的水汽味,也慢慢地在阳光底下被晒干了。 远处的丛林依旧浸润在薄薄的雾气当中,黛青色的群山之间,一轮浅金色的太阳逐渐显露。光芒照射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逐渐让树木的冠部变得清晰了起来。 凌存和温演并排走在松软的林间小道上。两人都换上了轻便的卫衣、牛仔裤和运动鞋,防止再次出现鞋不合脚的悲剧。 短暂被天气关押在固有地界而产生的压抑和难受之感,顿时因为触碰到气泡一般轻盈的新鲜空气,而顿时一扫而空。 踏入森林的那一刻,土壤的含水量一下子就降低了。或许是因为森林蓄水的能力原本就比草地要强得多,脚尖踩踏在柔软的松针上的瞬间,竟然和踩在旅馆里的柔软地毯上的触感没什么区别。 凌存的脚步不自觉地变得轻盈起来,运动鞋踩踏在蓄满了雨水的林间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 他似乎从这种幼稚的行为中找回了一点童年时代的乐趣:踩踏的力度越大,蹦起的水花越高,直到把牛仔裤的边缘都给打湿了。深棕色的泥点附着在水蓝色的布料边缘,分外刺眼。 温演沉默又宠溺地看着他如是行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好可爱。 凌存才不在乎同行人此刻躁动的心情,只是昂起头。 森林的顶端有着自然的天窗。此刻浅金色的细碎的阳光像是细细密密的针,从树梢的缝隙里缓缓降落。暴雨残留的水珠顺着树叶的沟壑,被清风微微吹拂,疏疏拉拉地落了下来。 林间弥漫着稀薄的雾气,凌存拉着温演的手腕,帮他侧身避开斜斜伸入道路的梨树枝,弹起的冰凉水珠打湿两人袖口,溅起阵阵凉。 而手腕却因为体温的交叠,反倒变得更加火热。 温演下意识地弯起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凌存泛着薄汗的温热掌心。对方只是白了他一眼,并未刻意发怒甩开他的手,而是把他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 “我喜欢山。”凌存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拍立得,对着郁郁葱葱的顶头树丛随意拍了一张,然后熟练地把照片塞进温演的包里,“空气很清新,心情也很好。” “那,以后可以常来。” 以后——一百次以后么? 凌存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是他自己把接触框死的,又在性上毫无节制。按照目前这青春期男生开了荤以后行事的频率,大概熬不过半年,两人就得say goodbye了。 ……怎么还有点不舍呢。 他纠结地蹙起眉,冷不丁抬手,对着温演的脸拍了一张。 闪光灯晃眼睛,温演却一眨不眨,只是看着凌存,习惯性地放空脑袋——他拍照的时候总是如此。 “下次记得笑一笑。”凌存不喜欢照片上温演呆滞的神情,“我在按下快门之前,会提前和你说好三二一的倒数的。” 山顶的视野非常好,也足够开阔。阵雨过后,山林里风声飒飒,林海涌动,是放风筝的好天。 凌存和温演快速搭建好了半成品的简易帐篷,把软被单铺开,照明灯和零食摆好,就急匆匆地钻出去,开始捣鼓风筝。 ——这倒算是两人说不上有多热闹的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保留节目。 小镇的地理位置特殊,每当季节交替,风都特别大。不会放风筝的小孩,在所有的小集体里都是异类。 风筝上了天,在算不上猛烈的风里,努力飘摇着。尖尖的顶端好像触碰到了柔软洁白的云,实际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温演瞥见了凌存被风筝绳勒得鲜红的虎口,从他手中顺势接过摇摇欲坠的风筝。 轻易抖动了几下,就让往下跌落的风筝再次飞了起来。 凌存紧盯着风筝,吹了声口哨:“不错嘛!” 金灿灿的阳光下,翱翔在天际的风筝,像极了一只自由的小鸟。 风筝越飞越高,想要控制住它,花费的力气就越大。 就连温演这样的老手,都有些狼狈地被高飞的风筝拽着小跑起来。感受着从那根细细的风筝绳上传来的巨大阻力,他觉得指尖有些酸。 “小存,帮我一起拉一下……”温演回头看向坏笑着的凌存,“我一个人太用力的话,会把风筝线拽断的……” “哈,还得我出马。” 凌存并未推辞,走到温演身边,脚下一绊,直接向后跌进了温演的怀里。即便多少也有些狼狈,他却面不改色,只是技巧十足地拉着风筝线,将快要脱离掌控的风筝拉回了可控范围。 “我厉害吧!”他侧过头看向温演,澄澈的眼中盛着自豪又狡黠的亮色。 温演只是静默地盯着他,然后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 “嗯,很厉害。”
第61章 登山揽星(2) 这一次,风筝是平稳落地的。而非像修学旅行那次一样,断了线飞进黑黢黢的深山里。 两人折腾了一会儿,肚子有些饿。零食吃了一会儿,饱腹感还是不足,温演于是提议道:“再往东走,有供游客吃饭的烧烤摊。去不去?” 凌存盘腿托腮:“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居然还有烧烤摊?” “愿意花大几万住和风温泉旅馆的人,也还是会吃烧烤的,尝鲜嘛。”温演笑道,“……其实我觉得omakase料理的味道非常一般,还不如路边摊烧烤呢。” “我同意。”凌存耸肩,“待会儿吃完回来,要把望远镜先支起来。” “好。” 两人再次踏入了隐没树林间的水泥路小道。 “沙沙沙——” 真正站在树林里倾听林海翻涌的声音,倒是和站在森林之外大不相同。 温演想:如果一个人有深海恐惧症,那么他大概率是无法在树林中静静站立的。 他握着凌存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通过辨别树叶碰撞的声音来确认风吹来的方向,顺势侧身避开那些从树叶上坠落而下的水珠。 到了烧烤摊附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像是炭火烤干了的橘子皮混合着茉莉香片的味道。混杂着香辛料和肉类被炙烤的油香,并不让人感到突兀,反倒生出几分莫名的和谐来。 老板不在,烤架却还温热。架子上残余着几根吃了一半的烤串,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突发性事件,将老板和其他游客调离了这里。 凌存和温演没找到付钱的二维码在哪,只能忍着翻涌的饿意,先到处兜兜转转,随便参观一下这个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的小摊子。 绕过一座有些嶙峋的装饰性山石——上面甚至还挂着摊满腊肠的网和杠杆,两人看见一座小木屋。屋顶和外部的木板上已经长满了青苔,只有靠近门板处的青苔被刻意刮掉,剩下几道深绿色的痕迹。 推开那扇门,里面整洁干净,也没有浓重的霉味,只有一点儿木头的味道。 床褥上盖着厚厚一层塑料布,旁边的宽桌上堆着拥挤的杂物,隐约能看清是花生、辣椒和香芝麻之类的袋装品。再往右是一个大到和整间房间都不相称的冰箱,里面塞满了片好了的烧烤肉品。 “我们一直待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像小偷?” 凌存忽然说,下意识地握紧了温演的手。掌心温热黏腻,汗液渗出,相互握紧手,竟然有些打滑。 温演察觉到了凌存状似轻松的话语之下潜藏的、微妙的紧张感。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凌存被掩盖在薄薄卫衣下的背脊——他在小幅度地颤抖。 ……当然,应该不是因为寒冷。 温演想。 “你们是谁呀?”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稚嫩声音从门口传来,“是爸爸的客人吗?” 温演回过头,视线下移,和站在门口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对上了视线。 “嗯,我们是来吃饭的。”温演说,“你爸爸去哪了?” “送客人下山去了。”小女孩娴熟地跑到桌子旁,开始烧水泡茶,然后用小托盘端到凌存和温演的面前,“喏,请用茶!” “谢谢你。”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凌存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他一手端着茶,一手轻拍温演的背,催促道:“我们先出去。”这样大剌剌站别人家里,不好。 小女孩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往外走:“没事呀。这里就是个小仓库,我们家不在这里的。只有工作到太晚来不及下山的时候,爸爸才会在这儿的小木床上凑合一夜。” 烧烤摊的老板很快回来了。 几人一边烤肉一边聊天,温演得知老板开烧烤摊只是爱好,他以前的正职是守林人。年纪大了以后也攒了不少钱,索性来做些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要是为了赚钱来,就不会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开烧烤摊了,去人流量大的景区开多好呀!”老板笑眯眯地说,“这不是喜欢山景,又和旅馆的老板是朋友嘛!有钱人闲得很,爬个山也娇气,没走到山顶就累了,半途在我这儿休息一会儿,喝个啤酒,吃个串儿,也算尝鲜了。” 大概是因为凌存和温演看起来都不大——半大的少年,就算到了十八岁,脸上还是带着学生那股清纯的愚蠢劲儿,虽然不精明,好在显得亲切。 老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俩人也算是他口中“闲得很又娇气的有钱人”。 温演木木地咬着葱串鸡肉,舌苔被烤酱和炙烤得当的肉鲜味裹着,默默听着凌存和老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哦!我老婆老家也是你们那块儿的。” “老婆?” “……哎,离婚啦,我俩不合适,都不想拖着浪费时间,还影响妞妞,索性离了。说来也奇怪,没离婚前,天天吵日日吵,真一口气离了,反倒没那么针锋相对了。现在她定期来看妞妞,也会带她出去玩,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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