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演其实没有很想要那块橡皮。 但这毕竟是凌存递给他的。他只是想收集和对方有关的东西而已,遂收下。 只是他踌躇一会儿的功夫,凌存的注意力就很快转移了。他把本子丢在红秋千上,兴冲冲地跑到灌木丛边,开始观察那些厚厚的蛛网。 蜘蛛的狩猎范围很广,几乎常见的小昆虫都难逃蛛网的束缚。以这个为出发点观察记录昆虫,是个很好的捷径。 忽然,他兴奋地大声喊道:「温演,你快过来看!蛛网上面有一只好漂亮的蓝色蝴蝶诶!」 想要重新呼吸(正+1w6海星) 「这是海伦娜闪蝶。」温演蹲下身,仔细察看,「好奇怪哦。这种蝴蝶应该只在热带雨林里生存才对。」 凌存伸手去碰了碰它,本以为它被蛛网困住,早已没了声息。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蝴蝶腹部的一刹那,它忽然开始剧烈地挣扎,宝蓝色的宽大翅膀努力向上收缩,却始终无法摆脱蛛网的束缚。 黏腻的蛛丝对人来说,不过是灰尘一般可以随意被吹走的东西。 可对昆虫来说,无异于追魂夺命的钩锁。 果不其然,蝴蝶的挣扎除了吓到凌存,让他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之外,还增加了翅膀和蛛网接触的面积,反倒被缠得更紧了。 鳞片在光线昏暗的树丛里闪烁着微光,像是人悲伤时落下的眼泪。 「它太可怜了……我们帮帮它吧。」 凌存于心不忍,蝴蝶挣扎的触感清晰可感,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 就像所有活着的生物都会下意识地恐惧死亡一般,凌存在这个瞬间,在这个生死意识都尚未觉醒的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生命末梢的寒意。 「没有用的,它的翅膀已经折断了。就算我们把它从蛛网上拆下来,它也活不了。落在地上的话,会被周围的蚂蚁或是别的小虫子拉回巢穴做储备粮的。」 温演摇摇头。 这只漂亮的、宝蓝色的海伦娜闪蝶,或许是乘着一阵难得罕见的风,从热带雨林一路飘到这里。 这趟旅途本该是奇幻的、美丽的,终点却是谁都没料到的、络新妇蛛编制的死亡之网。 凌存听见温演那样说,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拆下了那只因为挣扎而浑身破损的蝴蝶。 蝴蝶颤动着触须,在孩童稚嫩的掌心里不断转动着,渐渐失去了声息。 凌存挖了个土坑,把它埋了进去。 后面的昆虫观察依旧有条不紊地开展着。但温演总觉得,凌存情绪低落。 第二天,即便凌存没有约温演出来玩,温演依旧来到了这个失落的乐园,走到灌木丛前,想看看那片蛛网。 然而,暴雨侵袭之下,油亮的叶子被清洗得一尘不染,原本蛰伏在枝桠间亮晶晶的蜘蛛网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之后的日子里,凌存偶尔会来这里。 温演跟在他身后跑东跑西,却几乎不曾见到他靠近那片灌木了。 即便无论是蜘蛛还是蝴蝶,都在一场暴雨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 放学的铃声响起后,班级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教室,只留下负责打扫卫生的王率和李岩。 “凌存居然叫我滚耶——我明明是好心想去看看他,他干嘛那么凶啊。” 王率拿着板擦,在黑板上随意地挥动着。暴飞的粉尘散得到处都是,沾在物体的表面,像蒙上了一层不净的霜。 “可能有什么急事吧。” 李岩拿着扫把,任劳任怨地把王率脚下的灰尘都给扫了个干干净净。 “而且,他平时不是也挺经常叫你滚的吗,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多说一遍的。” “周濛怎么说?” “他说,凌存直接没回他消息。”李岩想起周濛在自己这里的哭诉,“……不回也正常。他跟凌存表白了,而且时机挑得很差。” 王率惊愕地转过身:“他直接莽上去了?凌存的反应呢?” “拒绝了。说是当时两人聊到一半,凌存就匆匆走掉了。但是晚上给他补发了短信,大意就是‘我们没可能,你不用再做无谓的努力’这样的话。” “很像凌存的风格……”王率讪讪地笑了,“但‘喜欢’这种东西,如果能够随随便便克制住,仅凭理智便可操控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感情受伤了——除了我这样的爱情骗子。” “……哈。” “干嘛,你在嘲笑我吗?” “没有,只是忽然很想笑而已。”李岩轻咳一声,掩盖尴尬,“周濛折戟在我意料之中。认真来看,我觉得不仅是他,别人也没什么被凌存接受的可能性。” “骄傲的人心里,一般只有他自己啦。”王率摆了摆手,“不过,也有人能稍微靠近他一下啊。之前修学旅行的时候,凌存不就把他心爱的外套借给温演穿了嘛。” “是这样没错,但是……” “但是什么?” “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信号。简直像是关系崩塌前最后的回光返照一样。”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王率把黑板擦往讲台上轻轻一丢,抓起书包就往外走,“我待会儿还有约会,今天剩下的工作就拜托你咯。” 李岩注视着夕阳之下王率潇洒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 温演沿着河岸一路往前走。沿途的草坡和灌木,都因为冬天的来临而逐渐枯萎了。 凌存说,老地方见。 因为同班女生关于蜘蛛丝的发散,让他想起了那个废弃的乐园。 仔细想来,如果凌存想和他说的事非常重要,选取的谈话地点,也应该是类似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点”这样颇具纪念意义的地方。 时隔多年,那条通往公园荒凉一角的路早已变得荒芜。 但通往那里的路线,却像是昨天刚走过一般烙印在温演的脑海里。 ……他不会忘掉的。 永远、永远。 夕阳逐渐向地平线靠近,烙下金色的光辉,将最后的余温压在空气里。 当最后一丝橙红色的光芒被暗色的天幕吞噬的时候,天光以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宛若被风吹拂的蜡烛般颤抖着熄灭了。墨色的天空的边缘只留下些许焖烧的红痕,点缀几颗黯淡的星星,幕布般垂落。 温演踏入凌存儿时的秘密基地的时候,凌存果然就坐在褪色的红秋千上等他。 见他蹚过枯枝败叶过来,凌存伸出手,指了指旁边的那个秋千,轻声说:“我擦过了。” 温演坐下,觉得凌存的语气有些奇怪,平静得完全看不出他平时略显骄戾的样子。 两人之间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凌存先打破了。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锈蚀脱落的铁链,声音也有些颤抖:“温演。” “嗯?” “你一直以来,是怎么想的?” 凌存抬起头看向温演。 温演这才发觉他两眼红肿,眼角处满是血丝,眼白也混沌。那双平日里总是澄澈的双眼,此刻也变得稍显污浊,没了光彩。 很显然,没来上学的这几天,凌存都没能好好休息。眼下的乌青浓到看见他的人会担心他再这样熬下去,会在某天忽然猝死的程度。 温演隐隐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口道:“什么?” 魔鬼盘踞在耳边的感觉很糟糕。 它竭尽全力往温演的耳蜗里钻,连带着耳廓处血液的流动都加速了。 整个耳部开始产生焖烧感,充血、膨胀,以至于进入耳内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不远处隐约传来园艺剪修剪树丛的声音。 咔嚓——、咔嚓——。 心中似乎有某根情弦被一同剪断,发出尖利的哀鸣。 他没由来地想起那只跨越崇山峻岭而来的海伦娜闪蝶,它最后的归宿是被异乡的蜘蛛吃掉,尸骨无存。 『你知道他要说什么。』 魔鬼笑着说道。 “我是说,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凌存的声音喑哑,像是浸泡着水汽。他用手抵住眉心,一下一下地按压着,“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好像从小到大,一次都没问过你的想法。” “很棒的人。”温演回答,“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的人。成绩好,人也有领导力,跟你待在一起很开心。”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我对你而言,算是什么?仰慕的人,敬佩的人,喜欢的人,还是爱着的人?你产生过讨厌我的想法吗?会在某个瞬间想让我去死吗?还是一直以来都没改变过?你到底为什么会为我付出这么多呢?你说啊!” 凌存想,他现在坐在这里,和一个与自己接过吻的男生说这些疯了一般的话,真的很奇怪。 因为那卷录像带,他已经彻底无法思考了。 王文乐在雨中小巷的发言无非泄愤的胡话,可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人无法说出彻头彻尾的谎言,因为谎言本就是以事实为基础构建的。 无论他凌存愿意或不愿意,知情还是不知情,他享受了温演的牺牲,享受了对方牺牲所带来的益处还浑然不觉,是个彻头彻尾的事实。 他难道可以因为温演瞒着他做了这一切,主观上并未苛求甚至道德绑架他对此负责,就可以洋洋得意地觉得对方的牺牲是无所谓的、可以被彻底无视的? 不。 那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在牺牲达成的瞬间,在温演对他怀抱的那些感情被付诸实践的瞬间,他的天平上就不知不觉地增加了砝码。 一次,两次…… 一个,两个……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砝码越来越多。他却因为忽视和刻意的疏远——或者说,从小时候就本能般察觉异常的恐惧,被动地无视了这一切。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在温演那里欠下的人情债已经多到根本无法偿还的地步了。 这世界上绝对没有毫无缘由的爱,就像不会有任何东西的重量是真正的0克。 ——灵魂都尚且拥有21克的重量。 爱即便是虚拟的概念,也不妨碍它有情理上的分量。 通常衡量爱的砝码是“牺牲”。 愿意为一个人牺牲自己的利益到什么样的程度,往往在情理上能够等同于爱的深度。 可是,显然“爱”并不等于“牺牲”。 中间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可具体要人阐述,还真没法找到具体的词准确描述。 心动、来电、灵魂共鸣? 多巴胺、血清素、内啡肽、催产素? ……该死的,Alpha其实根本不怎么分泌催产素。整天分泌过剩的睾/丸酮只会把他的脑子变成浆糊,要么做成天发/情的色/情狂,要么做武力角逐的暴力狂。 凌存想,他讨厌温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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