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喜欢温演吗? 答案很模糊,但更接近后者。 那温演呢? 温演是怎么想他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喜欢或者爱,有必要为他牺牲到这个程度吗? 如果这足以被称为“爱”,那爱则是令人胆战心惊和不寒而栗的东西。可不该是这样的,被爱和爱别人,不应该都是很幸福的事情吗? 而根本不值得讨论和分析的事实摆在那里——温演是真的为了他可以以身试险,直面伤害和死亡的。 而他扪心自问,做不到为温演做到这个程度。 可既然关系不平等,那爱从何谈起? 现在的局面变成了温演单方面爱的倾轧,即便这或许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凌存还回去的东西变成了从上对下的戏弄和不伦不类的赏赐。而对方对他过剩的、称得上溺爱的感情,从主观和客观两个层面,把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没想过原因,我很少思考事情的原因。”温演只是这样说,“我想到了,就去做了。硬要说的话,就是你足够美丽,也足够值得。” “够了!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凌存禁不住怒吼出声。理智告诉他,他没有任何资格迁怒身为牺牲者和受害者的温演,但情感先一步冲破了桎梏,从他的躯体里脱出。 温演回答不了他的困惑。 或者说,从来都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些问题。 路灯亮起了。 暖金色的光从远处攀爬而来,依附在凌存的头顶,给他整个人附上一层光辉。 依照文学作品里的描述,他理应像是神佛的化身一般神圣平静。 可事实上,这个瞬间,即便是背光产生的阴影,也无法全然掩盖他脸上的疲惫和克制不住的崩溃。 『你是个坏心眼的骗子。』 ……我不是。 『什么不思考原因,什么足够美丽、足够值得,不都是唬人的幌子吗?』 可是凌存的确值得,他就是宝石一样漂亮的人。为了他付出,我心甘情愿。 『你对待他的态度,就像是对待珍稀昆虫标本、展柜里的贵价宝石和一本永远都不会被翻阅而只是珍藏的古董书。我说得有错吗?你的爱是傲慢又肤浅的,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我没有。我甚至都没有对他说过我做了些什么。我从不后悔,也不奢求这些事能换到他的垂怜。 『因为你根本就不想要、也不在乎他的垂怜。你只是喜欢为某样东西付出,唯有这样献祭式的自残方式,才能令你感受到存在感和生存的价值。这是你立身的根本,你当然要竭尽全力地掩护它肮脏又糟糕透顶的本质。』 『你甚至都不想要他的感情不是吗?他的一举一动、所有的反馈,在你眼里,不都是和玻璃箱里饲养的仓鼠储藏食物、咬你的手或是在轮子上飞奔一样的东西吗?凌存说你是“外星人”,我喜欢这个描述。很贴切,不是吗?你做的那些事看起来简直像是人类行为调查。』 ……我没有。 『凌存以为自己掌握了你脖子上的狗绳,事实其实并非如此。你是会撕咬主人的恶犬,而他也不是什么驯养技术高超的名主。狗不像狗,主人不像主人,这出烂戏剧,真叫人看得乏味。』 别那样说他!你给我闭嘴!闭嘴!! 『把活生生的人当成观赏画或是崇拜的木偶,是很危险的事。人不可能事事都圆满,就像凌存本身,实际上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他会沉醉在他人对自己爱慕和艳羡的目光里,也会衡量爱的分量,不愿真正放弃你烫手山芋一样的爱。他会虚荣,会踌躇不定,甚至有着丑恶无比的一面,只是你一直在主动无视而已。』 『凌存那种人,缺少了爱,会活不下去;得到的爱过剩了,更活不下去。你没有平衡爱的能力,而是自顾自地美化他,就像是沟口在心里无限美化、直到把又破又小的金阁寺在幻想里加工成举世无双的华美黄金殿一般——』 『等待着你和凌存的,只会是火烧一般的毁灭。』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你给我滚!!快消失,别再纠缠我了!!! 『你是无法赶走我的。』 『因为……』 『我不是什么魔鬼,而是你的本心。』 “我真的受不了了……温演,你为什么非要为我做那么多不可呢?” 凌存按住神游的温演的两肩,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紧接着,洪水决堤,一滴接着一滴泪水落下。 脆弱的高自尊在此刻碎成剥落风化的旧漆片。 强烈的窒息感沿着他的咽喉往脑内窜,带来一阵痛苦至极的磨砺感。脑内的血管一下一下跳动着,灼人的热度烫炙着他整颗头颅。 “我已经快被你压垮了……我光是想到那个该死的教练对你上下其手,那个混蛋恋童癖躲在你家里想伤害你,还有以前学校外面的小混混,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找你麻烦……我已经没法呼吸了,我欠了你那么多,我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弥补你的方法。还不如一开始,那些该轮到我受的伤害,就让我自己去承担好了……” 凌存身上那种因为傲慢、自恋和自信而诞生的光环,那种无论怎么被磨砺都熠熠生辉、让他立于人群最上端的光彩,在此刻全数暗淡,从华美的珠宝化作随风而逝的沙砾。 愧疚感和羞耻心是最佳的炮弹,足以摧毁任何一颗尚且存在温柔角落的心。 十二岁那年,凌存的父亲去世。他不得不成为家里新的“父亲”。 他理应喜怒不形于色,稳重成熟,能力超强,熟练应对一切困难。 而不应该是脆弱的,被感情牵绊的,在情理上负债累累、却又想着逃避的懦夫。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是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呢?爱情,肉体还是别的什么?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哪怕只能弥补一点也好,哪怕需要牺牲自己也好。 凌存想要重新呼吸。 然而,表情空白地被他按着肩膀的少年,只是沉默了片刻,如是回答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仿佛他刚刚的不堪、崩溃和歇斯底里,都像是对着一潭深渊吼出的,永远得不到答案,连细小的涟漪都无法激起。 温演注视着凌存,沉寂的黑眼睛里一片空白,仿佛一位懵懂的天外来客初次见到地球原住民时应当表现的那般。
第43章 爱的镜面中 * 「……你每天都和我在外面待到这么晚,你爸妈不会骂你吗?」 尚且还是小学生的凌存把冰棒掰成两截,递给了温演一半。 「不会啊。」温演舔舐着甜腻的冰棒,食道隐隐泛起黏稠恶心的感触,「反正……我回家的时候,我爸妈都还没回家。他们工作很忙,太晚了就会在公司留宿。而且现在还离婚了。」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提到了你的伤心事。」凌存尴尬地挠了挠面颊,「那,你要去我家住吗?我的房间很大。」 温演看着凌存难得显露的局促模样,将原本的解释咽回了肚子里,佯装伤心的点了点头。 其实,他对于父母离婚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悲伤感。 即便不离婚,他们也几乎不怎么陪伴自己。孤独总是如影随形,这是他早已习惯的状况。 甚至两人离婚后,出于一种心理上的弥补——担忧孩子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造成不可逆的创伤,他们陪同温演出门玩耍的日子,竟然比离婚前还多。 这听上去是个糟糕至极、也并不好笑的笑话。 凌存的被子上,有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 夜深了。温演因为习惯独自入睡,而此刻身边正躺着一个呼吸均匀的活生生的人,而感到不适应,难以入眠。 想起进门时瞥见的、正在院子里收衣服和被单的张云间的背影,温演意识到那好闻的味道大概是被子被太阳好好烘烤过后留下的温暖气息。 他把脑袋往被子里埋了一些,静静地盯着凌存的脸看。观察他的痣,他长而密的睫毛,还有额角细小到几乎看不出的伤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睡意依旧没有降临。 过了一会儿,凌存像是被他灼热的视线给闹醒了,眼皮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蒙眬的眼睛,道:「……你怎么还没睡呀?」 「有点认床,睡不着。」 「哦——」凌存挣扎着起身,打着哈欠开了灯,把床头的收音机给拽到了床面上,「那我们听广播吧。我妈睡不着的时候经常听。我半夜起来尿尿,听到过好几次。」 短暂的电流声后,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她似乎正在讲一个爱情故事,温演和凌存听的时机不凑巧,故事正好进行到了收梢。 「……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却没有结婚,而是一直保持着原本的生活。也许有一个瞬间,他曾经想过,如果能用一枚小小的银戒指拴住恋人的心该多好。但或许对方并不喜欢这样窒息的爱,而他总是想让对方比自己更加幸福,所以作罢。」 「听众朋友们,今夜的节目即将结束了。我常常想,人活在世上,是否一生都在追求钱权和爱?我的朋友对我说,钱和爱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人人想要,多多益善。」 「……然而,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没人不渴望被强烈地爱着,可这世界上得到了足够爱的人毕竟是少数。就像钱总是流向不缺钱的人,爱也总是流向不缺爱的人那样。大部分人无论如何竭尽全力,得到的结果也常常并非所愿。」 「所以,我真挚地希望,所有的听众朋友们都能平安顺遂、爱意满盈。」 凌存撑着脸,表情不满:「什么嘛,神神叨叨的,也没听懂那两人为什么不结婚。真的很喜欢对方的话,不就应该结婚生子,然后生小孩吗?」 温演注视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小存,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在爱里的出生的。」 「我才不管那些嘞。我要变成最好最优秀的人,让很多很多人爱我,然后我选最爱我的、我也最爱的那个人结婚。这样的话,人生怎么可能会痛苦嘛。」 「……是啊,不会痛苦的,只有幸福。小存有喜欢的Omega吗?」 「暂时没有——但是或许很快就会出现的吧?在我们上中学以后……大家不都是在这段时间开始恋爱的吗?我当然也想啦。」 * “凌存。”温演昂起头,看向面前静静流泪的竹马,只是不解,“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听的广播吗?我第一次在你家留宿的那次。” “……记得。” “那时候你说,你要好多好多的爱。广播里的主持姐姐也说,爱是和钱一样的好东西,越多越好。那你为什么会痛苦呢?是我的方式不对吗?我应该更外放一点,还是干脆不让你看到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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