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存闻言,重重一拳砸在王文乐的面颊上,硬生生砸断了他一颗牙。血沫伴随着碎牙从王文乐的嘴边溢出,融入泥泞的雨水里。 凌存暴喝道:“给我放尊重点!” “哈哈哈……你那漂亮的娘寡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找上哪家的男人,打算重新结婚了!那个姓温的不是正好只有爹吗?听说是个产业大亨……我看你们娘俩儿不如傍上人家,也算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王文乐听着凌存因愤怒而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心中的快感更甚,说话口无遮拦,情绪也愈发激动。 “你啊,看着是个骄傲的天才,恨不得眼睛都长到天上去,可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我都看不起你!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啊?” “林松那事,你当初不会一点儿都没察觉吧?正选队员几乎全知道这件事,你也有朋友在替补队吧?你真的敢发誓,你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对此完全不知情?别逗我了!” 李存哭得满脸是泪、毅然诀别的样子,忽然在凌存面前闪现。 “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你装什么清高啊!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不想着阻止,净在逃避,人不救,比赛缺席,什么都没做,居然还有脸问我?” “我敢承认我是林松的帮凶,你敢承认你袖手旁观的恶行吗?啊?说话!这样的事情里,旁观等于加害,你不会不明白吧?!” 凌存哑口无言。 他的确拿不出话来回应王文乐的质问。 当初确实是李存求他别介入的没错,但他确实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朋友。 这就是他没能好好担当起的责任。 王文乐尖锐的话语依旧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回荡着。脑袋里的眩晕感更甚,血液鼓噪的声音清晰可闻,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出现残影。 无孔不入的—— 窒息感。 仿佛天旋地转,心跳加速到像是要逃离胸腔,心悸的恶心感一层一层地将凌存包裹。大量的汗液从皮肤渗出,蒸腾的热度还未察觉,便被冷冰冰的冬雨裹挟着逃离他的身躯,奔向满地的污水浊流中。 最后是怎么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的,凌存已经不记得了。 破碎的记忆片段里,他给王文乐叫了救护车,其余的记忆都模糊不清。 他回到家中,妈妈还没回来。他挣扎着回到二楼的房间,连湿透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躺倒在自己的床边。 无数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脑仁挤碎。他只想静一静,好好整理一下此刻沉重的思绪。 然后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 “好奇怪啊。” 王率吸干净了纸盒里的最后一口牛奶,忽然发声道。 李岩把上节课整理的笔记本往他桌子上一丢,“怎么了?” “凌存已经三天没来上学了诶。到底怎么了?难不成是生病了?” 李岩打开手机查看了一番,“我早上就给他发信息了。他一直没回,可能有事吧。” 周濛恰巧路过,也加入了话题:“我很担心。他也没有回我的信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不,我们待会放学去看看他吧。” 温演闻到那股浓烈的、人工感很强的香水味,不适地皱起了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有人发来信息。 【FROM 凌存:放学后,老地方见。】 令人意外的来信人。 ……小存找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蜘蛛丝(正更+1w4海星) 老地方。 是哪个老地方呢? 这样模糊的话语,对于一对已经认识彼此很久的竹马来说,是很难确定具体位置的。 无他,在至今为止的大部分人生里,两人一同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多到储存在记忆里的很多场景,都足以被称为“老地方”。 河堤边、水库旁、森林里,还有决裂前每年都要去一次的做烟火的老爷爷的家,小时候赚零花钱、每个暑假都去打工的冷饮店,腿脚不方便、却拥有一整片草莓田的街口老奶奶家…… 温演撑着脸,看向逐渐萧瑟的窗外。 冬天真的来了。 邻座的女生开始探讨老师留下的读后感作业。 大部分人选择了从必读书目上随便扯一本,去网上多找几篇,东拼西凑,敷衍了事。 但也有人认真对待,以安利自己喜欢的作家的心态,好好准备了读后感的PPT。 “……所以,你准备了哪本书的PPT?” “讨厌啦,这还要问,当然是我最喜欢的外国作家的书啦!” “森茉莉?” “在大家面前讲《恋人之森》会被嘲笑是腐癌入脑的吧……虽然这本书根本就不是为了耽美而耽美的庸俗之作就是了。” “卡勒德·胡塞尼?” “太大众、太流行了,反而不喜欢。” “胡说~我前几天还看见你在看《追风筝的人》!” “是在看没错啦……但我真的很讨厌男主角阿米尔。自私自利,自顾自地在那忏悔,却没在该伸手的时候伸手。哪怕回到故国,想要靠收养哈桑的孩子得到救赎,等着他的也只有无穷无尽的遗憾。哈桑也很奇怪,为什么非得像个圣人一样包容阿米尔不可啊,因为真挚的友情?爱?还是别的什么?我是个很利己主义的人,所以不太能理解这样无私奉献、脾气还好到不行的人的思维。” “三岛由纪夫?毛姆?奥斯特洛夫斯基?阿道司·赫胥黎?” “都不是——” “你真龟毛诶,能不能有话直说?再卖关子,我就不理你了。” “好啦,是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还不大众啊!稍微读一点岛国文学的人,应该都知道他吧!” “……也不是看过《罗生门》《地狱变》之类的,就算是了解芥川吧。他很多不是特别有名的作品,写得也很好呀。而且黑〇明拍的那个电影,明明叫《罗生门》,拍的却是《竹林中》的内容,只是在结尾掺了点《罗生门》里的元素,完全是挂羊头卖狗肉嘛。……虽然我这么说大导演的电影也很过分,对不起。” “看出来你很爱他了。所以,这次讲哪篇?” “《蜘蛛丝》。” “不还是挺有名的作品嘛!” “你烦死了,我不要理你了!” 扎着双马尾的少女跺了跺脚,鼓着脸颊,哒哒哒地跑出了教室。 温演抬起头,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背影,默默无言。 ……卖了那么久的关子,好歹把那篇《蜘蛛丝》到底讲了什么告诉他吧! 这种听一个铺垫已久的故事,期待接下来的发展,却硬生生被人截断的感觉,实在糟透了。 就跟看动画看到一半,本期待主角能有什么超神的展开,结果主角忽然暴毙,制作社光速跑路,留下崩得不成人形的后篇糊弄观众一样…… 温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那两个女生的对话倒是勾起了一点儿他关于过去的回忆。 也是和“蜘蛛丝”有关的。 * 刚刚搬来这座小镇的时候,温演并不能很好地融入附近孩子们的集群中。 父母的感情说不上坏,但也不好。 没有像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为了争夺财产或者因为第三者的出现而撕逼争吵; 但也没有模范家庭里每周聚餐、一家人幸福地吃饭的场景。 爸爸温良经营旅社,妈妈刘娟忙于主编的工作,两个人聚少离多,感情很快就淡了。 温演是这个家里最早学会做简易饭菜的人。 在他出生前,父母都算高收入群体,不会做菜,也不爱吃家常菜,所以顿顿点外卖; 在他出生以后,也只是点外卖时多加一人份。 温演有时吃外卖吃吐了,只想喝粥。家里没人做,只能自己翻料理书尝试性地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飞逝而过。 然而,小小的温演还没等到融入孩子集团的机会,却先等到了父母的离婚通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温良曾经一边面对着镜子梳头发,一边对只有他腰那么高、抱着乐高玩具的温演说。 「我和你妈妈是去雪山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兴趣相投,一起去祭拜雪山神灵的时候,我看着她被高原的太阳烧得红扑扑的、泛起雀斑的脸,觉得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她一对我笑,我就觉得心发颤。后来一下山,我就和她求婚了。」 温演懵懂地看着爸爸。 「听起来很美好对不对?像个童话,叛逆的王子和奇思妙想的公主,最后应该结婚,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什么的。」 温良讪讪地笑了一下,眼神闪烁。 「……所以我才说,市面上的童话故事都是彻头彻尾的诈骗之作啊。它们不告诉大家王子和公主结婚以后的剧情,就是知道仅仅是家庭琐事就足以消磨恋人之间所有的爱,才会故意隐瞒。如果王子和公主因为婚后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随便闹离婚的话,也会显得前面美好的童话故事都没那么美好了。」 温演「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声问道:「所以,爸爸妈妈是要分开了吗?」 「你猜对了。」温良朝着温演做了一个bingo的手势,用剃须刀剃掉了发青的胡茬,理了理衣领,「我和你妈约了下午三点民政局见。你要一起去吗?」 温演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温良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声音里没什么起伏:「那你乖乖待在家里,等爸爸回来。爸爸的号码记得吗?」 「记得。」 「遇到什么麻烦事,就给我或者阿姨打电话。阿姨下午一点来,打扫完卫生就走,但手机是全天开着的。」 「好。」 「中饭我给你叫了你爱吃的牛排,外卖员敲三下门。等他走了你再拿。」 「……嗯。」 「那,爸爸走咯。」 温良朝着温演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 就在他合上门的一瞬间,温演忽然叫了他一声:「……爸爸!」 可惜,那微小的声音被关门的巨大声响覆盖,温良完全没听见。空荡荡的二层复式别墅里,只有温演稚嫩而落寞的声音回荡着。 「你已经……很久、很久,没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了。可以再多陪我一会儿吗?」 他知道说出口也不会有人应答,但还是忍不住说了。 钟摆的声音规律而残酷,温演抿了抿嘴唇,随手把手里的乐高往地上一丢,淡漠地看着它被砸得粉碎。 然后小碎步跑到电视旁边,打开电视机,随便调出一个频道,好让这大而寂静的房间不那么孤单。 温演知道,自己在家里是彻头彻尾隐形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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