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阴暗的拐角处,王文乐忽然被一只横插出来的手给拦住了。 他抬起头,盯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等到眼睛里的几层残影勉强重叠在一起。 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面色不善的陌生少年蹙着眉,隐藏在帽檐制造出的黑暗之中的琥珀色眼瞳里,燃烧着闪烁的怒火。 “喂,你挡路了。老子急着回家睡女人呢,没空搭理你。” 王文乐摆了摆手,语气不耐地对少年说道。他的视线游移着,最终落在了眼前人的手腕上。 “哟,手表倒是不错,牌子货……能卖不少钱吧?” 凌存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火气愈发重,眼睛都气红了。 “混蛋……当初一直给林松拉皮条的人,就是你吧!” “林松……”王文乐翻了个白眼,像是在努力从记忆里搜索这个人到底是谁。片刻之后,才嘿嘿地笑了起来。 “咋了,当初被睡的人里有你的姘头啊?现在是来报仇来了?你小子,骨气倒是不错,不过找错人咯。” 王文乐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猛地把手里的啤酒瓶往墙上一砸,碎裂的玻璃飞溅,他手中便剩下了一个切口参差不齐的玻璃凶器。 “你他妈的敢来惹老子,啊?你知道老子今年刚刚从局子里出来吗?我这一下子捅进去,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反正我是不怕坐牢,就看你敢不敢玩命!” “就是老子拉的皮条,又关你屁事啊?哦……我认出来了,你是凌存!好久不见呀我们亲爱的小天才,你终于知道这件事啦?我以为你得等身边的人都被糟蹋完了才发现呢!” 王文乐忽然笑起来,语气越发尖锐。 凌存忍无可忍,直接趁着面前这个无耻的王八蛋狂妄大笑的间隙,狠狠一拳打在了王文乐的脸上。 “去死吧你!” 王文乐被这蓄满力气的一拳给打得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凌存乘胜追击,一脚踢飞了那个危险的玻璃瓶,再用力地踩着王文乐的背脊,强迫他面朝下扑在地面上。 随即跨身上坐,反剪住王文乐的双手,对着他的头,面无表情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殴打了下去。 这个瞬间—— 无论是一直以来积累的良好表现,还是为了能够申请更好的学习而刻意压制暴力的规训,都伴随着桎梏的风化而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愤怒和冲天的绝望。 “哈哈……”王文乐被打得鼻血直流,依旧用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胀脸,对着身上强力压制的凌存怒吼道,“你知道吗,当初林松看你长得漂亮,早就看上你了,死活想找个机会把你办了!要不是你脾气太烂,他怕随随便便下手你会直接自爆同归于尽,你现在根本就没法好好地当你的好学生,更没办法骑在我身上这样揍我!” 王文乐明明硬生生吃下无数凌厉暴戾的拳头,语气里扭曲的快意却疯狂地涌动着,根本无法掩盖。铺天盖地的恶意扑向凌存,简直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知道你的安然无恙,是多少个人做替死鬼换来的么?你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凌存!!!”
第42章 故事 * 「小存,你听过‘替死鬼’的故事吗?」 小学时,某个闷热的暑假,凌存在温演的房间里打游戏。温演抱着小腿,安安静静地舔舐着手中甜到腻人的冰棍,忽然如是发问道。 空调呜隆隆地吹着冷风,从凌存的皮肤上掠过,扬起一阵鸡皮疙瘩。 「那个故事都老掉牙了。不就是不要轻易搭理站在路旁的鬼魂么?那些都是枉死的鬼,如果没法找到别人替他们看守死去的地方,就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 凌存的视线从一片橙黑相间的电子屏幕上离开,转头看向温演。 「有没有更恐怖一点的版本?老掉牙的故事,根本吓不倒我。」 「我想想哦……」 温演把冰棒的木棍丢进了垃圾桶里,一面用湿纸巾擦拭指缝间积蓄的糖水,一面温吞地回答道。 「你还真有啊?说来听听。」 凌存把游戏手柄随手一丢,转过身,朝着温演盘腿坐下。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朝着他挑眉道。 「……唔,想到了。这是一个关于影子人的故事。」 「影子人?完全没听过。你自己编的吗?」 温演摇头道:「不是的。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嗯,他和我讲的故事。」 故事要追溯到古代,某个封闭的小村庄里。 一对夫妇多年经营,终于拥有了幸福富庶的生活。 当年立下婚约时,二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收到了无数人的祝福。 可时至今日,大婚已过去整整八年,妻子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丈夫到处寻觅良药,试了无数法子,都没有效果。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家儿孙满堂,比他后成婚的弟弟的孩子都已经扎着羊角辫满院子跑了,可他还是没有子嗣,心中自然羡慕无比。 最终,走投无路的夫妇二人不得不借助玄学的力量,找上了村中独居山林深处的神婆。 神婆说,没有子嗣并非夫妇二人的身体有恙,而是本该转世投胎在他们家的孩子的魂魄,在途经奈何桥的时候被水鬼拖住了。 丈夫大惊,连忙询问缘由。 神婆解释道,那水鬼是先天不足夭折的孩子途径冥河不慎掉入水中所化。 若是没落水,它前世因夭折太早、功德不满,转生不过为畜; 落了水,反倒被囚禁在河水中,无法进行转生,变成了横跨在阴阳两界缝隙中的存在。 若是有死人魂魄乘船路过,愿意载它一程,倒也能让它顺利踏入轮回。 可那水鬼自己不甘,只想再世为人。便藏在黑莲之下,躲避鬼差搜查,无论如何都不肯独自投胎转世。 它留在这儿,只是为了等待一个天命之人的出现—— 一个命格合适、能够承载着它身上的积怨一同入世的光者。 它要做那人的影子。 「就像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光与影并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伴共生的。光越强,影子就越强。水鬼要寄生在足够强大的魂魄上,才能保证不会再次夭折。」 温演看见凌存脸上浮现出的疑惑神情,贴心地解释道。 「‘光越强,影子就越强’……不见得吧。」 凌存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手电筒,高举过自己头顶,开到最大功率。 「你看,只要光够亮,影子就只会剩下小小的一团了。理论上,如果四面八方都受到强光照射的话,人的影子就只会剩下鞋子边边上的那一圈了。」 温演无奈地看着他,「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故事就讲不下去啦。而且古代也没有手电筒嘛——」 「那倒也是……你接着讲!」 水鬼在冥河里等了又等。 命格过硬的人不行,它还没贴上去,就被烫得魂飞魄散了; 命格不足的人也不行,它还没跟着通过转生门,那人自己先投去畜生道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一个魂魄的出现——没错,就是按照生死簿本该投胎到那对夫妇家中的孩子。 水鬼掬着他,不肯让他走。 非要他答应带自己一同投胎,自己做他的影子,才肯松开桎梏。 而人间和阴间的时间流速不同,那对夫妇才会整整八年都生不出孩子。 丈夫得知前因后果,问那神婆该如何是好。 神婆只道,你命中只有这一个孩子。若是放任他被水鬼扣留,只怕是来不了。若硬要将他带来,只能连那水鬼一起养活…… 丈夫不顾妻子的阻拦,只求神婆帮衬。神婆给了他一盅药酒,让他回去后在午夜服下。 丈夫照办,十月后,妻子果真生下了一对双生子。 只是一个生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另一个则是瘦小伶仃、体弱多病。 凌存得意洋洋道:「我知道了!那个瘦小的孩子是水鬼投胎的,是不是?他说要做那个孩子的影子人,所以才和他生得一模一样?」 温演却出乎他意料地缓缓摇头。 「那对夫妇的想法,和小存你是一样的……但是,不是的。 」 温演昂起头,那双黑漆漆的、潭水一般深邃的眼睛里,只倒映着凌存的身影。 「瘦小的那个才是他们本来的孩子,白胖的那个则是水鬼投胎。」 「啊?」 凌存被他阴恻恻的语气激得浑身不舒坦,索性直接扑到了温演身上,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地捏着他的脸。 「为什么啊?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命格强还会变成这样啊?那孩子不应该本是‘光’吗?」 「没有什么原因啦……只是水鬼在不知不觉之间、潜移默化地吸走了那孩子身上的养分,自顾自地成长起来,最后把那孩子变成了自己无法分割的‘影子人’……因为夫妇都坚信瘦小的是水鬼,白胖的才是他们的孩子,所以一直差别对待那给瘦小的孩子,直到他因风寒夭折。」 凌存惊呼:「太可怜了吧?这故事不是很恐怖,只让我觉得恶心。」 「这就是‘影子’可恶的地方呀?小存你想,如果光因为不可抗力逐渐减弱的话,影子就会不断扩大,直到彻底吞掉‘光’为止——」 温演歪了歪头。 「目的即便不是取而代之,也是侵吞光亮,总之对于‘光’而言,不会是什么好事。」 凌存说不上当时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究竟具体产生了什么样的感觉。 朦朦胧胧的、像是雨天沾在地板上的薄雾,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后来某一天忽然想起,他才惊觉那时产生的感情是—— 彻头彻尾的恐惧。 * “哗啦啦——” 一声惊雷之后,淤积的云层中落下了暴雨。 凌存机械地挥着的拳头停顿在半空中。朵朵雨花在他流畅的肌肉线条上跳跃着,沿着薄薄的外衫往下渗透。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温演小时候给他讲的故事啊。 因为真的有人充当了他的“替死鬼”,被迫接受倒霉至极的命运吗? 王文乐被打得鼻青脸肿,吃痛地喘息着,像是旧时中学门口那只总被保安无缘无故踢肋骨的癞皮狗。 他别过头,看着暴雨之中变得狼狈不堪的凌存,痴痴地笑着。 “你知道最大的替死鬼是谁吗?” “……” “你大概都不认识他吧!我记得……他好像姓温?那小子可有钱了,你每次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都是他给你收拾残局擦屁股!” “……” “你不会觉得普通学生被混混盯上后,只要和对方打一架,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彻底了结掉吧?那你可太天真了!那些人还没找到你家,往你家门口泼油漆,在你家里打砸抢,还有玷污你妈妈呢!哦——我记得,你妈妈是个寡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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