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漪思虑虚弱,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我听到要杀我的人讲的是寇人的话,跟他们有关系吗?” 杨海难得地没再满嘴跑火车,答道,“这个,你还是让盛老五自己跟你说吧。” 遥遥的,沪城雄伟壮丽、冲天而起的城门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视野里,它伫立在一望无垠的天际边缘,除它之外,一切都那么渺小、空旷,好像一座神仙居住的海市蜃楼。 当然,季沉漪看不到,他正躺在后排的座椅上,只能看着不断晃动的车顶,晃得他想吐。伤口在药物的包裹下传来持续的钝痛,伤口不大,但匕首锋利,狠狠刺穿进去,让他吃尽了苦头;他宁可像之前一样,被人一棍子打晕,人事不省。 “他是在城里等我们?”他问,“我不知道我和田叔到底看到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我来之前没有仔细问他,不知道他想找什么。你问一问田叔……” “你歇着吧,我第一天晚上就叫田三把你们打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写出来,一个字不拉,给盛大哥发了电报过去。”阿斐见他担心,连忙交代道,“还给他打了电话,他听说你受伤了,急得不得了,在电话里都快发火了,我都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说是自己不该托大,不该只让给你和田三两个人露面,再怎么说也得多带几个人给你……” 季沉漪听着,突然觉得自己开始想念起盛明烨来。间隔短短几天而已,他已经开始想和他见面,说话,一起聊天,微笑,怎样都行。 “他还说什么了?” “唔,他还说,还说这次要好好收拾背后的人,唔,问我有没有抓到活口,我说有两个怕死的,留给刑讯的弟兄了,包管他们一个字的隐瞒都不敢有。”阿斐目光却避开了他,躲躲闪闪的,“嗯,他还说,还说回去请你吃好吃的,补偿你。” “……出什么事了?”季沉漪察觉到她心虚语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阿斐马上恢复如无其事模样,“我不是一路上都跟你在一起吗,能瞒着你什么?” 季沉漪盯着她,想要翻身做起来,手支着,却无力,一使劲便是钻心的痛,痛得他复又跌下去。 “你别乱动——”阿斐急了,“医生都说了你这伤就是不能乱动才好得快!” “行啦,你瞒他又瞒得了多久?”杨海看不过去,插嘴道,“一进沪城的门就能知道。” “——好吧。盛大哥原本是想自己来的。”阿斐吞吞吐吐一会儿,“不过,嗯,不过……” 她瞧着季沉漪的伤口,“算了,反正都快到了,也瞒不了你……他受伤了,正在医院里。”
第四十七章 季沉漪对圣诺玛医院称得上是熟门熟路,特护病房,加护病房,普通病房,疗养病房,该走哪边清清楚楚。劳伦夫人抱着胳膊看着他包裹得乱七八糟的肩膀,叹气,“季朋友,你又受伤了。” 季沉漪望着上方熟悉的圣母星辰,洁白墙布,圣洁美丽,也叹气,“世事无常,世事无常……隔壁床那位朋友,你又是怎么回事?” 盛明烨破天荒地躺在他隔壁床上,赤着上身,前胸缠着绷带,露出健壮精瘦肌肉与小麦色大片肌肤,跟着他们一同叹气,“……世事无常。” 劳伦夫人拿他俩没办法,一人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好啦,现在你们两个人,难兄难弟,互相监督,乖乖吃药养伤,早点痊愈,好不好?” 等她走了以后,季沉漪艰难地翻个身,朝着盛明烨的方向看去,发现对方也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你怎么搞的?”季沉漪既觉得两人这副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忧,“阿斐说是去军部的路上被人抢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盛明烨眼睛眨也不眨,“我穿着军部的衣服,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抢我?” 他的伤看着一大片,好在并不算严重,在医院呆了几天,已经不很危险,于是坐起身来,继续说,“是寇人,我躲得快,还有近卫官挡着,没击中要害,抓到一个,可惜让另外一个跑了。” 季沉漪心里一紧,牵扯到寇人,必定不是小事。“审过吗?有没有说主谋是谁?” “审了。”盛明烨拿过枕头,靠在床上,“和杀宋祁、杀杜细细的事同一个。” 他这话信息量太大,季沉漪一时消化不了,“等等……宋祁死了?” “嗯。”盛明烨淡淡道,“我的人之前查到他在杭城露过面,然后就失踪了……我派人去几个乱葬岗守着,果然找到他的尸体,脸被划烂了,宋祁小时候左脚受伤,少一根脚趾,背上还有胎记,我听杜小姐提过,是他的尸体无误。” 季沉漪心下骇然,“那……那杀杜姐姐的人是谁,你查到了?” 盛明烨声音低沉,停顿一会儿,“小公馆的人是大帅亲自审的,没有任何破绽,那晚大家都按部就班,并没有发现异常。” “那怎么会……” “杜小姐是中毒去世,没有任何挣扎痕迹。自她经由你们与宋祁取得联系,一天比一天盼着早日生下孩子,说不准大帅会放她生路,为什么突然寻死?” “我就是想不通这一点。”季沉漪皱眉,“就算她的的确确有过想法,也只是在最开始刚进小公馆的时候。她和宋祁哥已经约好,每半月见一次面,在初一、十五两夜的凌晨两点,后楼小窗,隔着栏杆,就算不说话,见一面都好,以猫叫三声为讯——明明所有事情都顺顺利利。” “我起初以为他们是殉情。”盛明烨说,“杜小姐性子刚烈,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宋祁显然是他杀,且手法凶残,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更像是灭口。再加上刘医生凭空失踪,多半也是遭人毒手。那么,在怎样的情况下,能够让女方在明知未来仍有出路的情况下甘愿服下毒药,男方却在两个月后被人灭口在乱葬岗?” 季沉漪本来就伤口发疼,烧得头脑晕晕,被他一问,脑子更乱了,“能让杜姐姐自己服下毒药……” 盛明烨见他精神不佳,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我只想到一个答案,有人指示宋祁杀了杜细细,然后再杀了宋祁,死无对证。” 季沉漪一阵晕眩,“不可能,宋祁早就和杜姐姐说好,等风波过去,就用假死药制造她已去世的假象,盛大帅无论如何不会追究一个死人,他们可以双宿双飞……” “没错,假死药。”盛明烨点头,“如果他告诉杜小姐是假死药,但却给她的是砒霜呢?” 她满心欢喜,以为情郎是来救自己出生天,谁知对方根本没想要她活着。 季沉漪深吸一口气,“那……是谁?是盛大帅的敌人,才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 盛明烨觉得晚上气温有些冷了,拿起床尾搭着的白衬衫,披到自己身上,“你见过,‘少君’。” “他是……他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一直针对你?” 盛明烨没有回答,走到他身边,先是低头仔细看了他的伤,又用手指轻轻在那附近触碰一下,“疼吗?” 与他手指相接的那一块皮肤传来一阵小小的战栗,像被蝴蝶翅膀微微扫过那样,易碎而细微的快乐,“……不疼的。” 季沉漪低低道,“一路上都上着药,还有医生看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吃些皮肉苦。” 他嘴里这样说着,脑子里却昏昏沉沉,疼痛、忧虑与消炎药止痛药交织,搅和得他讲话都变得黏黏糊糊,说到最后,就快一偏头睡过去,全靠一点摇摇欲坠意志力支撑。 盛明烨似乎笑了笑,把手覆到他眼睛上,“好啦,睡吧。剩下的我还没理清,等你睡醒再说。” “我不困,我这次……路上……”季沉漪兀自嘴硬,还想跟他多讲一会儿话,他闻到盛明烨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药味,清淡而苦涩,在皮肤温度的熨烫下显得格外令人心安。眼睛上的手也很暖,温柔而固执地不让他睁开,他话没讲完,终于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他本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很沉,连一个针尖大的梦都没做。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稳妥地休息过。 季沉漪悠悠转醒,只觉得被窝十分温暖熟悉,眼睛仍闭着,眷恋一点睡眠甜美的余韵,不想睁开。 有人在说话,语气很熟悉,他反应半天,才意识到是盛明烨和杨海。 “……大概就是这样。” “田三说的?” “对,我又让他一字一句复述了三遍,应当没有纰漏。” “难办。” “哈,是啊,我算是开眼了,盛老五,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大致有一点,不过需要证实。” “还查?你手底下、你自己、你朋友,哦,还有——看看隔壁床,伤成这样,你还不放弃?” “不是我要查。”季沉漪听说盛明烨语气低落,“有几个地方,如果不弄清楚前因后果,我没办法下手。” 杨海语气颇急,说了些什么。 季沉漪心里着急,想听得更清楚些,但脑子还未完全清醒,有一半浑浑噩噩,转不明白。 “是,我原本就打算这么做的。”盛明烨表示赞同道,“已经安排下去,周全他们今天就出发。西边打点得差不多,人抽不回来,但我和白少早年就签过一份协议,人给他,他替我把钱担保出来。” 杨海叹道,“行,至少没人财两空。能捞点钱,就是一点吧。” 盛明烨又说,“寇人来势汹汹,现在竟敢光明正大在街上开枪,要是大帅再不出面……怕跟老朱一个下场。” 杨海笑了一声,“他?我看他又躲在哪个小姐的床上醉生梦死呢,早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盛明烨没回答,咳嗽两声,季沉漪心头一抽,听到杨海催促他说,“诶诶,行了,你快回床上去,待会儿要是晕倒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 盛明烨平复一会儿,像是喝了一口水,声音低下去些许,“哪那么娇气,这点伤不算什么……从前打架,叫人用那么长的西瓜刀从胸前砍到肋下,不照样好起来?” “得嘞,老板,我说不过您。”杨海愤愤,“你既然这么福大命大,那就赶紧好起来,你桌子上的公文都堆得三尺高了,我光是代你签名都签得手抽筋,现在啊,大家全都撒手不管,这沪城离了你怕是转不了。” 等他脚步声远去了,季沉漪正想悄悄松口气,就听到盛明烨在他耳边轻轻笑道,“还不醒?又睡着了?” 季沉漪吓一跳,睁开眼睛,“……你知道我醒了?” “睫毛一颤一颤,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盛明烨似乎刚换了药,仍赤着胳膊,精壮着一身遒健肌肉,下面穿着军裤,更显得整个人挺拔如矫。 “你又不穿衣服。” 季沉漪滴溜溜一双眼睛,想看又不好意思直视,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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