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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风尘

时间:2024-02-29 09:00:12  状态:完结  作者:琉璃夭

  他快步走向前,走向那个充溢着光的口子,走向台上,掠过低低惊叫起来的小丫鬟,掠过一双手来拉他的戏提调,第二双,第三双,掠过奏乐师傅,掠过在背景里站成纸扎假人的宫女们。戚寅衍唱完最后一句,很是满意今日自己表现,正准备谢赏,他也一并掠过,丝毫不官扔在身后的那些尖叫、慌乱、阻拦和咒骂。

  现在,季沉漪终于站在这明艳的色彩的中间,好像是谭羡娣在台下大声说些什么,还有十多张布满惊恐的脸——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他们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季沉漪撑着一口气,紧咬着牙关,提步往前,再往前。灯光大亮,晃得他晕头转向,然而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眼前、心上炸开。他不得不唱,不得不开口,否则这燎原的风就开始燃烧他的血肉,燃烧,烧,将他燃烧成一具空壳。

  他知道是什么了,他知道是时候了——

  “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那股风,在他脑海心间、纸上笔下萦绕徘徊近十八年,如今终于吹落天地,拂往苍穹。

  人群静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突如其来变故是为何,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既无伴奏,也无华妆,穿着最简单潦草,打杂小工衣服,旁若无人地唱自己的《霸王别姬》。

  他不需要听众,不需要叫好,不需要目的,不需要意义。

  他只是“想”。

  季沉漪怒目圆睁,灯光融成里面的沸乱的血,血又滚落着,凝成他眼眶中的两颗泪珠。透过他们,他的目光越过一排又一排动弹不得的宾朋,越过满厅的珠翠琳琅、繁华衣冠,落到最后一桌筵席外,门槛边,几乎快要到院子里。

  在那里,刚刚赶到的盛明烨顶着脸上新添的淤青,遥遥地望住他。

  午夜的钟声响起来。

  注:《贵妃醉酒》参考的是梅派版本。


第三十一章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无数多事,好的坏的,常见的不常见的;人也有无数种,好人坏人,美人丑人,胖人瘦人,富人穷人。在沪城,不论撞上什么事、什么人都不稀奇,不会再在盛明烨二十几年古井般的心里投出什么波澜。

  除夕那晚走进前厅以前,他一直是这么笃定地认为的。他在这种笃定里生活了那么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上一次被另一个所吸引是什么时候。

  他从东洋的渡轮上下来,没时间喘口气,盛连山就把去八营谈判的任务交给他。这很正常,他大部分时间的训练都是在为这种没有旁人愿意接受的脏活累活做准备——每周三次的体能与耐力拉练,格斗,搏击,拿枪拆枪组装开枪,扣下扳机,判断子弹与撞针的状态,围着操场跑步,在不同天气与地形里模拟生存路径,和假设出来的敌人斗智斗勇,诸如此类。他不总是获胜那方——在累到满嘴血腥味或被出其不意的偷袭背摔在地时,盛明烨知道自己其实只是适应得最好的那个,如此而已。

  在别人都在阖家团圆、商量年夜饭菜色和逛集市买年货的两天里,他再一次经历了从前经历过无数次的命悬一线关头:谈话理所当然的不顺利,对方拒绝削减武装人数,更别提拆营重组、打散编制到其他队伍。接下去的剧情单调且重复,一些言语威胁加上包裹在客套中的你来我往、明枪暗箭,在八营长第六次提到“这个节骨眼,我相信大帅不愿意人心惶惶,军心如山才能军令如山,盛上尉不会不明白”时,盛明烨果断动了手。

  他挨了顿狠的——不可避免地,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幸好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反击和掏枪的时间抓得还算准,他安排接应的人也勉强算得上机灵,赶在他把两匣子子弹打空之前控制住了场面。擒贼先擒王,老话总有几分道理,他顺理成章地将人铐上、送进牢里,整两天,十六个硬茬子,他只受了皮肉伤,盛明烨把这归结于自己运气还不错。

  “你疯了,你敢动我……!”八营营长在被押上车前难以置信地叫嚷,“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后果吗?朱老总都不敢这么对我……姓盛的!你别狗仗人势,真以为自己说一不二了,我呸!你还看不出来吗?他盛连山把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给你干,就是在拿你替他自己挡枪呢!还妄想什么少帅……你可别白日做梦,让人笑掉大牙!”

  “现在不是十年前。”他重复一遍这句自己在东洋时讲过的话。现在是谁的时代,这些人好像都还不是很明白。朱老总是主和派,早早为自己谋划好退路,然而底下的人依然浸淫在他曾经许下的金戈铁马、烽火硝烟的英雄梦里。八营长在头几年里当然也是出过力卖过命、一时风头无双的一等一人物,从山东山西召集的杂牌人员里硬生生顶着压力劈炼,凿出一个精兵营来;上过不下二十次前线,胸口至今还留着抢眼,否则朱老总也不会如此顾忌他,宁可将他拨给盛连山都不想自己来解决这档子事。不过,人多势便众已成为历史,如今最能说得上话的是枪、子弹、飞机、大炮、坦克,靠拳头和人头排名的方式都写进老黄历,外头军阀结盟、西学渐起的全新世界,哪还有八营长这种旧人的去处呢?

  盛明烨冷眼看着他,被拧着胳膊扭送、吼到面红耳赤的丑态。也许正是他的一言不发令对方感到一种莫大的被轻视的耻辱,八营长奋力一扑,竟然用最后力气甩开四个士兵,扑到他面前,用头顶狠狠撞在他胳膊上。

  这就是目前他身上最严重的一处伤的来历。他只是简单地找猛子要冰袋敷了一小会儿,将犹不认命的军官们一一送进监狱,然后才有空去看医生。大年三十,医生暂缓执行职业道德执业条例,时不时盯着钟点等下班,对着他肩上一大块淤青皱眉叹气,叮嘱他下次不要自己随意处理,给他喷了点药、绑上纱布就将他打发出门。

  他走到医院门口,举目望去,四下空荡荡,偶有行色匆匆旅人,缩着脖子步履不停,一看便是着急赶回家吃一顿年饭。他摸了摸自己包扎好的肩膀,想着反正离大帅府不远,不如顺路去看看杨海把事情办得怎么样,多少也是盛大小姐亲自吩咐的,尽管此前戚寅衍抄袭一事让她有些心存芥蒂,如今掺上何部长和宋言清,难保这个人不会又闹出幺蛾子来。

  他试图说服自己并不是因为知道凤凰台唱压轴才去的。即便是整个戏班子都来了,也不会是每个人都登台;即便是每个人都登台,那里面也不会有季沉漪。

  但他还是想去看一眼,就一眼。

  他走得并不快,伤口还疼着,连日的奔波让他很疲惫。在门口望见戚寅衍的杨贵妃唱到尾声时,他几乎想转身就走。

  “我说,老五,你瞧上的那个小戏子。”杨海朝他挤眉弄眼道,“没看出来,真是,没看出来啊,啧啧。”

  盛明烨轻笑一声,头靠在车窗上,浓稠的夜色隔着薄薄玻璃层,在车外与冷凝的露水一同捂湿空气。

  他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

  然而就像一个常年生活在沙漠中的人,望见大海时,除了只会大喊一声“海!”,再也讲不出别的话来。

  就是那样无声无言的震撼。仿佛身体里一座火山无声无言地爆发,黑色的岩浆流出来,凝固成坚硬的石像,然后他心脏的形状从此以后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诶诶,问你呢。”杨海一碰他的肩膀,“我就说,上次在你办公室看到他就觉得不对劲,你可以啊盛老五,快跟我说说,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事?”盛明烨不答反问地看着他。

  “这你可就不厚道了啊。”杨海“啧啧”道,“连我都瞒着?我的每任女朋友你可都是了如指掌。”

  “什么事都没有。”盛明烨好笑,“你别瞎猜。”

  杨海急眼,正准备上手逼问,又想起他身上带着伤,于是悻悻作罢,“行吧,算你狠。现在是准备怎么着?人是被凤凰台带回去了,不过嘛,今晚他可是大出风头,你没见着戚老板那眼神,恨不得把人给活吃了……估计明天一早,全沪城的大街小巷都是他的名字。”

  “哪有那么闲?大年初一,不在家里休息,反而出门听八卦?”

  “那可不,闲在家里没事干,刚好冒出这么个爆炸性新闻。”杨海撇嘴,“全城的小报记者都得笑开花,谢他季老板赏口饭吃……是不是姓季啊?”

  “当不起你一句‘老板’。”

  “别啊,有了今晚这么一出,保准他名声大噪。”杨海幽幽地说,“谭羡娣把他拉下去之后我都听见了,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在打听是何方神圣敢来闹大帅府的戏……得亏是之前祝西楼撂台子不唱还剩下半个场,打圆场讲他是个补位的新角儿,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今后,他要是再想销声匿迹地当个局外人,怕是难咯。”

  他说完最后一句,打了个哈欠,晚宴上灌下去的几杯红的白的酒气上翻,催得整个人昏昏欲睡。盛明烨却毫无睡意,头虽然靠着车窗,眼神依旧清明。

  车子开得慢,停在某个公馆门口,杨海晃晃悠悠地下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揉着一对惺忪睡眼调侃他,“我要去搂着香香软软的姑娘睡到太阳晒屁股,盛上尉,你不会打算一直坐着车在街上兜圈子吧?哦,现在都快四点了,你还不回去,再过一个钟戏园子就该开门,不如你去门口等着?”

  其实他这话没错,盛明烨已经路过自家门口三次,每一次都吩咐司机继续往前开。他不知道何处是目的地,只是混乱思绪,冲昏头脑,格外需要新鲜空气。他困在车中,陷入僵局,连司机讲话都开始小心翼翼,“上尉,要不送您回去休息了?明天是初二,您得早早去塔楼亮旗,很辛苦的。”

  他想了想,忍下“去凤凰台”这句话,让司机掉头回了家。

  季沉漪一整晚过得浑浑噩噩。他被谭羡娣拽着冲下台,听见身后纷纷扰扰,一个字都钻不进他耳朵;他的眼睛看到盛明烨,周围的人酒酣饭足,衣饰华贵,一张张脸显出一种油浸泡过的热烈到虚假的笑意,只有盛明烨,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甚至还没有换下风尘仆仆的制服,沉默地、安静地,一身黑衣,在所有热闹以外。

  季沉漪想过去找他。可谭羡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居然挣脱不得,被拽得一个踉跄;他的脚一踩到台下,心魄七窍登时又落回凡尘,灯光刺眼得让人想流泪不止,人群都望向他——终于,所有的眼睛都望向他,惊艳的怨憎的,一道道,如箭一般破空钉在他身上;有一些声音在说话,为他找补或是为了自圆其说,客套话、场面话,话来话去绕不开相互恭维和谄媚,嗡嗡的,字眼在周围飞来飞去,一张张嘴是字眼的巢。他唱得嗓子发干,猛一停顿下来,喉间就涌起一股血腥的甜。季沉漪忍住了,哽着一口上不了也下不去的气,懵懵懂懂地跟在谭羡娣身后赔罪,道谢,人群虚无缥缈得好似一个幻梦,他只看得到这个梦的外面,盛明烨幽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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