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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风尘

时间:2024-02-29 09:00:12  状态:完结  作者:琉璃夭

  盛明烨又站了一会儿,直到他意识到再不走真的会被冷雨淋个透,才敲了敲门环,“走吧。”

  方才那个车夫穿戴好防风帽,为难地看他一眼,“盛中尉,我得开车把这两箱子送到西街去……今晚客人多,原本有六个司机候着呢,都被叫走了。”

  “不碍事,先去西街,再送我回去吧。”盛明烨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车夫松口气,“还是您通情达理,难怪都说盛中尉人是顶顶好的。您等着,我这就把车开过来。”

  拜淅淅沥沥小雨所赐,街道上人烟稀少,街边的秽物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露出冷硬坚实的地砖。沪城露出她藏在白日繁华之下的冷峻面容,盛明烨从车窗里往外看,模糊的影子、浓郁的黑暗、清晰的雨声,车轰隆隆地往前开,他同因为太大而不得不放进后排的箱子一同坐着。

  相比起开车,他坐车的时间更多。透过时而摇下、时而关起的小小的窗,沪城的花、树、行人、房子,一一跑动,在不同的时节背景里,飞速地往后倒,酷似胶卷在幕布上不断闪动。不一样的是幕布上的是故事,车窗里的是真实,他一路走马观花地疾驰,不知路过多少户人家在那一瞬间同时发生的悲欢。

  坐车是件很有趣的事。盛明烨第一次坐车时还在青帮当打手,虽说拳怕少壮,毕竟难敌四手,他一脚踹翻对面桌子,换来五个马仔围着他招呼,两个顾手两个顾腿,还有一个眨眼间揍上他的腹部。等到熊哥姗姗来迟,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塞进车里,他右边脸都被打得不成样子,鼻血淌到锁骨上。半昏半醒之间,他发现自己晃晃悠悠的,躺在汽车后座,车顶是一种做旧了的皮革黄色,看上去很温暖。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汽车颠簸,以为身在船上,正渡向忘川彼岸。他躺得好舒服,希望那就是他的棺材。

  夜深了,在十年前,沪城还有宵禁一说,十年后的夜晚城市却已经被各色炫目的灯光笼罩。雨势渐熄,光点变成光斑,一朵一朵地晕在如织的天幕下,红的绿的,蓝的紫的,让水光一反射,统统镶上一层灿金的边。盛明烨看着窗外,远处的霓光,近处的寂静,点缀的一星半点人影与街景,这样美,这样值得让人为这座城市牺牲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一直到开出恭乐路好一会儿,他才有种自己从饭局酒局的暖色雾气里逃脱的知觉。暖不是令人温暖的暖,而是人与人交织到一块儿,他们的皮肤和热力、脸上的微笑、指尖夹的香烟、发梢上的古龙水和香水,以及衣襟沾染过的雪花膏的味道,腾腾的,在冬天紧闭的房中,窒息的暖。

  盛明烨深深呼吸,用力捏住鼻梁,沪城里绝大部分人事就像这样,并非什么来带刺痛的快刀利刃,而是暖融融的气息,一丝一缕、切肤蚀骨地入侵,潜移默化,日积月累地把人雕成它们想要的样子。

  人能躲开刀刃,然而难以逃离在冷夜中,一间明亮房屋散发的暖意。

  “盛中尉,您不舒服?”

  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一眼,猛地一打方向盘,“要不我还是先送您回去?”

  “不用,先去仓库吧。”盛明烨意识到他误会了自己的动作,“我记得大小姐说十二点以前要入账落锁,别耽误你。”

  “行,那劳驾您再坐会儿,使馆区过去就到仓库了,顶多二十分钟。”

  “走使馆区?”

  “那边晚上车少,开得快。原本该走永宁大道的,现在不正直大年吗,好几家府上都连着天儿的在请客,还有去跳舞的和看戏的,去瞧电影的,这个点儿刚好是第一场散场、第二摊上客的钟呢,人忒多,肯定堵。”

  “你们消息倒很灵通。”

  “那可不,谁让阿拉吃这碗饭呢。”司机不免颇为自信地笑道,“我敢向您打个包票,城区里的路可没谁比我们更熟悉的了:哪条街哪个点人多人少,是些什么人,哪栋楼爱叫车的雇主多,哪家馆子最好抄小路去——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很是,看来你们最近是真忙。”

  “大帅的客人多,不过不怕您笑话,赏钱也多。”司机呵呵笑着,熟练地又拐进一条长街,街旁鳞次栉比的房屋逐渐显出西式建筑的异域风情,“今晚的活儿值两块钱呢,待会儿送了您,我可得去芦月桥吃完宵夜,犒劳犒劳自己。”

  犒劳犒劳自己。

  盛明烨看着手旁的箱子。因为方才司机转弯过急,盖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微微打开,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里面堆着成捆的包扎好的烟花炮竹。它们本该在今夜绽放在夜空,完成自己燃烧殆尽只为几秒钟华光至极美丽的使命。

  盛明烨心念一动。也许是天地间雨声模糊一片太缠绵,也许是不夜城万家灯景飘逝太遥远,他听见自己问司机,“小周,这箱东西记有确切数量吗?……我能不能带几个走?你把我停在前面那个街口吧,对,圣诺玛医院旁边那个。”

  圣母礼堂正是热闹之时,经历了附近小学生合唱团、唱诗班圣歌三连奏、劳伦夫人的俄罗斯民谣以及玛丽妈妈在内的修女颂祷以后,季沉漪和阿斐沉默地站在人群以外,面面相觑。

  “……这真是,太无聊了。”他喃喃道,“难怪只在今晚表演,要是在凤凰台,座儿肯定往上砸茶杯要退票钱。”

  阿斐呵欠连连,眼角都沁出泪,“就那个演舞台剧的好一点儿,我都快睡着了……诶,你怎么站起来了?坐下坐下。”

  她双手一用力,抓着季沉漪的肩膀把他按回轮椅上。

  当然,为了秉承以病人为先原则,圣诺玛医院元旦晚会所有节目都经过玛丽妈妈本人亲自精挑细选,保证温和有益、催眠效果上佳、绝不刺激她七十岁心脏,导致季沉漪看得没精打采、三十分钟睡过去四次。

  他支着摇摇欲坠脑袋,现在开始庆幸自己至少有轮椅可坐、不至于靠着柱子防止滑倒地上睡着,“还没有我们班子师傅的二胡好听。嘿!你是没听过,胡大爷人称崇明岛二胡侠,一首《阳春白雪》,听过的没有不为他折腰的……”

  “有那么好吗?”阿斐质疑他夸大其词。

  “好,特别好。”季沉漪十分肯定,“胡大爷是远近有名的奇才,三岁识谱,四岁摸琴,六岁登台,拉第一首的时候,他人还没有琴高呢。胡大爷有个弟弟,叫胡二爷,小时候高烧没钱医,烧坏了脑子,人糊里糊涂的。大爷为了这个弟弟,辞去西洋学校念音乐的机会;后来羡娣姐答应给二爷安排衣食,他才肯到凤凰台来。”

  “那你下次带我去听听。”

  “行啊。”季沉漪说,“除夕夜的封箱大戏是最有名的,你来不来听?我给你留座。”

  “还有一个多月啊。”阿斐掰着手指算了算,兴趣缺缺,“再说吧。”

  “除夕的票可是一票难求,要是有大户人家来请,有名的角儿全到府上去唱,你还听不了呢。”季沉漪嘴角一撇,“年年都有人找我留票的,光靠那天都能小赚一笔。”

  “让你失望了,我一分钱没有,你赚不了。”

  季沉漪眼珠一转,“你叫我一声哥,我就免费带你混进去。”

  “得了吧,你也没比我大几岁。”阿斐很不服气,“在我们南洋那边,新来的都得叫我一声‘姐’呢。”

  她似乎已经全然把自己当成了南洋人,连口音都刻意带着热带雨林中的潮湿黏燠,将过往年月与在沪城的旧时旧事从自己身上剜掉,断臂一般,头也不回地挣脱。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这样剜肉剖骨的痕迹,在这个年代,总得舍弃些什么才能继续往前活。

  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舞台上演《天鹅湖》的四名护士优雅地躬身退场,紧接着胡子花白的弗兰基医生搬上一座大提琴,在一阵低过一阵的掌声中开始弹奏。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阿斐忍无可忍,跺跺脚,“嚯”得退开两步,“我出去透透气,你在这儿坐着别动,我待会儿来找你,就一会儿!”

  “诶诶,我也一起……喂!”

  季沉漪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礼堂开着暖气,大理石柱旁的桌子上放着温水和点心,还有不时提着水壶与水果走来走去的护理工人,呆在这里,其实并不算难捱。他朝从前排回头看向自己的劳伦夫人笑了笑,表示一切都好。除了他以外,一排排病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子上,聆听琴弦震动流散出清澈音符。他焦躁地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没发现任何一个同道中人,反而还有两位金头发女士皱眉瞪着他,示意:这可是难能可贵接受高雅审美熏陶机会,务必虔诚沉浸,不要乱动乱看,影响得来不易感官体验。

  季沉漪只得缩缩脖子,不敢再发出噪音。在他的认知里,晚宴晚会应当是凤凰台上大戏时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场上锣鼓喧天齐鸣、将相王侯长腔短调,场下小贩小厮吆喝往来;再不济,也该像每年庙会时迎文曲星和武状元似的,一团红红的喜气,照得人面孔也亮堂,抬神的精壮汉子胸膛上涂满油脂,两旁画着胭脂的女士官负责挥扇摇旌、踩着花瓣舞踏,钻来钻去的戴神鬼花脸面具的小孩子忙着撒金纸和糖瓜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音量高低代表人气是否兴旺,喧嚣嘈杂才体现出人间烟火美满。可是圣诺玛医院医院加起来一共三四百人,坐在一间大堂中,除了舞台上静静流淌乐曲外,只剩下一些比呼吸还轻微的低语。没人喝彩,没人随之起舞,更没有五彩斑斓戏法助兴,这叫什么晚会?他在心里哀叹,简直闷过老和尚讲经,好歹佛家故事里还有好些精彩惊险引人入胜情节。

  提琴声泠泠而起,悠扬似神灵低吟。四弦之上,音调绵长缠绕,季沉漪一开始只觉得无聊,听着听着,又觉出些和二胡古琴不同的韵味来。他坐在门口,离得远,琴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只能听得断断续续,于是一会儿觉得西人的曲子确实别有一番趣致,一会儿又觉得太过沉闷、单调得很,这样一来,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弗兰基医生拉完最后一个音,优雅地支起琴身,朝观众屈膝半鞠一躬。季沉漪情不自禁地也跟着鼓掌,这位医生面冷手稳,替他检查伤疤时眼睛不眨、几把手术刀用得飞快在纱布上划来划去,看得他心惊胆战,拉琴时亦是一个音都不出错。掌握生死肉体与掌握音乐,是异曲同工精妙艺术。

  他听见身后传来响动,门轻轻拉开,再关上,以为是阿斐回来了,低声说道,“这首拉得还不错,仔细听的话,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是德彪西的《月光曲》,三十多年前,他根据一位法国诗人的诗创作的。”

  季沉漪猛地回头,惊讶地瞪大眼,“你怎么来了?!”

  盛明烨站在他身后,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他轮椅椅背上,慢慢敲着,“大帅府散了宴,我路过这里,想到有晚会可看,就进来瞧瞧。阿斐呢?我叫她尽量陪着你,怎么没见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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