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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风尘

时间:2024-02-29 09:00:12  状态:完结  作者:琉璃夭

  他们像两滴水,在沸腾的人群之中立即失去踪影,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走。

  “发生了什么?”

  盛明烨大喊。

  “不知道!”

  杨海在他身后艰难地挤出大半个身体,茫然地看着四周。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一队驱散聚众的卫兵发现了他们,盛明烨有惊无险回到办公室,发现自己衣服后面都被挤得撕出两个破洞。

  “到底什么事?”他问道,“怎么会乱成这样?”

  “唉,还不是洪家那堆腌臜事。”杨海接了几个电话,总算搞清楚来龙去脉,解释道,“我看老洪真是,一把年纪还不能省心。他那个二儿子,就是一直走鸡逗狗烂泥扶不上墙那个,以往就老惹事,全靠老洪要么拿钱要么拿权摆平。洪二公子前阵子看上一个叫阿雯的姑娘,对他原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想带回别院养几天。但是那家人是沪城挺有名的书香世家,阿雯姑娘的爹在沪城师范当教授,似乎很疼女儿,不缺金银,又受过教育,自然不肯扯上话。结果洪二公子不知道发什么疯,或许是类似的事情干得多了,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趁那姑娘上学时将人绑了去,用了些药,量太大……等找着人时尸体都在水沟里泡烂了,被老鼠啃去半只脚。”

  “那姑娘只有十二岁。”杨海说,“一开始老洪依旧老样子,打算敷衍过去,还把那家人下了狱,但这次可没能如他所愿。师大的学生都闹翻天了,连带着一介文人时客,尤其是每日早报那个特约作家,叫张岩的,平时就老爱写些酸诗刺老洪一把,这次接连一周到处投文传字,煽动各方潮浪运动。老洪估计现在正焦头烂额的……发酵太快,他压不住了。”

  “十二岁。”盛明烨重复一遍,“……真是个人渣。”

  “谁说不是呢。”杨海耸耸肩,“洪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伤天害理遭报应是迟早的事,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嗐。”

  有人焦头烂额,自然有人喜气洋洋。盛明烨知道盛连山苦心孤诣如何从洪上将手中夺权已久,他把山海关的文件整理好,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连两个标点符号的小错误也改掉了。果然盛大帅接过去只草草扫几眼,最后几页甚至根本没翻开,就一股脑扔到抽屉里去,大笑道,“办得漂亮,我就说我不可能看错人。”紧接着便将话头转向眼下全城聚焦最热点,“洪老头可就没我这么好运咯,哈哈哈,大半生心血毁在他那个败家儿子手上,指不定在家里头如何骂娘呢!”

  他越想越是得意,眉开眼笑地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明烨啊,你是没见到,前天在政商大会上洪老头那张脸,啧啧,精彩得很,比锅底的灰还黑,一年前我到沪城时还耀武扬威地拿他那个劳什子市长架子来给我脸色看,真是笑话!”

  二太太适时地奉上茶,笑道,“大帅运开时泰,这市长的位子啊,一定是您的!”

  柳爱侬是小门小户出身,在替盛连山生下二小姐之前在苏州学评弹,还当过绣娘和南货店的女招待,以至于时常说些不得体不审时的话惹盛连山不快。但这次洪上将栽个大跟头,盛大帅便不计较她的冒失,只是没好气地嗤笑道,“什么时运不时运,时势都是人造的,是洪老头自己教子无方,不得人心,懂吗!”

  柳爱侬这才意识到自己话中失误,忙改口道,“是是是,是他们做错事,老天都看不过眼要罚,跟大帅没关系。所谓恶有恶报,正是不假。”

  盛连山白她一眼,转头同盛明烨说起话来,“这次你回来以后先不要出去,就留在沪城帮我办事。多事之秋,到处不安宁,如今正是关键时刻……等到尘埃以后,你再去营里历练历练。”

  盛明烨垂眸,“是,全凭大帅安排。”

  柳爱侬知道自己搭话不合时宜,不搭更显尴尬,把脸一低,踩着高跟鞋失落地走了。盛连山这才肯呷口茶,继续道,“这次真乃天助我也,洪老头的基业毁于一旦,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事过去……沪城的局势,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盛明烨心下了然。盛连山对沪城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已久,如此良机,他岂肯轻易放过。

  他在盛连山府上待到很晚才走,没想到一出大门,在街上的人不减反增,人们举着油灯,火把,白布,字条,愤懑的民意扑面迎上,几乎将他迎头掀翻。

  “下台!下台!洪派下台!”

  爆发出的呼声一浪接一浪,那些沉默的,压抑太久的东西,在这个夜晚毫无预兆地炸开了。

  盛明烨举步维艰地被推挤着往前,有些人认出他,朝他敬礼,他也只好跟着点点头;更多的人以为他是相同的来游示奔走的人,于是热情地把手里的横幅或小报也塞给他一份。他与陌生的眼睛四目相对,他看到里面滔天的悲哀与愤慨。他悚然一惊地想,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过这些了?在麻木的、冷漠的沪城,原来这些东西竟然还存在着,没有绝迹?

  越往恭乐路走,呼喊的人越密集。盛明烨好不容易在一条巷子旁找了个破旧屋檐的缺口站住,才有空读一读被硬塞在手里的东西。光线并不好,视野也被时不时挤进来的人群扰乱,即便如此,他还是将那纸张上的一行行血泪控诉看了个七七八八。十二岁的少女,黑白照片大大地放在最顶上,鹅蛋脸,童花头,刘海盖着眉毛,笑得开怀,左颊上有一个小酒窝。任何一个人见到都会觉得烂漫美好,然而下面的“奠”字立刻打碎这一假象。照片底面还印着她的姓名,生辰年月,平生事迹——其实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重大事迹呢?她的人生才刚刚在眼前铺开,后续就已经被无情抹去。大笔如椽,只能写她三岁识字,五岁跟随父母搬进沪城,七岁入读师大幼儿私塾,聪颖机敏,会教妹妹算术题,帮同一个院子里的老妇人浇花,回回考试名列前茅。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在几年后考上学堂,继续攻读自己喜欢的科目,或许会留校教书,或许会去某个商社工作。但除此之外,她喜欢的颜色,爱吃的零食,在放学后是否也会偷偷顽皮地到田间摘野果,是否有交好的玩伴或情窦初开心仪的青梅竹马,她的梦想,她的未来,她的平凡,她成为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的可能性,她没有感受过的爱、快乐、美好,甚至是痛苦,都与她无关了。

  “她会是每一个。是你,是我,是我们的母亲、女儿、朋友,她是人。”

  “她未必不会是我,我也未尝不会是她。”

  “今天是雯女,明日又是谁?”

  “人竟如此,生竟如斯!”

  “愿请天公再开眼!”

  ……

  底下密密麻麻用蝇头小字写了很多。他看得出来,是不同人的笔迹。这份传到他手里的小报上一任主人可能刚上中学,字写得实在稚嫩,歪歪扭扭,偏旁部首支离破碎,斜出一大截,像个在纸上奋力呼喊的小小火柴人,四肢如柴棍,比划着“我同身受!”

  盛明烨举着这张纸,阴影填满他脸上被灯光与火光照耀出来的缝隙。天气很冷,可人们的痛和恨那样炽热,烧得他也热起来。他知道洪上将的为人,对洪派的为非作歹更早有耳闻,他原本以为盛连山的到来会让他们有所收敛,甚至还想过军阀斗争下如为得民心而大开民生之计不失为一件好事;如今女孩的尸体被分成无数份,载在无数张纸上,告诉他错得有多离谱。

  他当然是不相信会有公正或审判一类的东西降临的。他想起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比照片上的女孩更小,他的母亲会在睡前讲一些老话本上的故事。她没读过书,不识字,毕生围着打转的就是厨房与柴房,对这些东西唯一的认知来源就是颠着小脚到村头听的大戏。她固执地相信包龙图断乌盆、鲁提辖救歌女、岳家军士风如山。“善恶都是有报的,没人能逃得掉。”她每次都用同一句话结尾,“记住,就算你当不了好人,也不要去做坏事,不要成为帮凶。”

  她做了一辈子好人,最后又贫又病,死得痛苦,死前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她的儿子在十一年后又想起她所说的话,意识到全是骗局。如果她也经历了他未来会经历的一切,还会这样说吗?

  盛明烨想,她会的。有的人就是这样,即使从没见过光,也会穷尽一生去想象与相信。

  人群又开始朝前移动。他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大声道,“起来,都起来,让他们看看,我们不是蝼蚁!”

  他定睛一望,发现这个人他认识,叫张岩。在他当上少尉之前,他们在城外的粥棚遇到过。听说是东扬大学诗社的领头人物,很有点名气,文书部招徕过好几次,可惜性子太左犟,从不肯跟那边有瓜葛。后来又撰文得罪洪上将,不止丢了在瑞红老家的官帽,连大学里挂名的教职都没了,不得不偶尔去领免费粥米糊口。

  这落魄的才子穿着打补丁的衣裳,眼眶瘦得凸起,胡子拉碴,活脱脱一副流浪汉模样,面上却有一种异样的光。他站在小广场上,人们的中央,双手挥舞,好像一个振奋的吟游的王,在游说他失去的臣民与国土,“夺回我们应有的权力!夺回我们应有的尊严!我们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下,绝不接受这种羞辱,绝不让凶手轻易落下他们的大刀!”

  在他的四周,首先是一群穿着师大蓝布黑长裤校服的学生们。他们围成一圈,簇拥着他们的教授——那位痛失爱女的中年男人一夜白头,脸上还残存着被殴打后留下的淤青肿胀。“他们妄想可以屈打成招,说雯女是自愿,说她是,是一个为了钱的妓女——”他哈哈大笑,笑中带泪,泪中又咳出血,“他们把我的夫人和小女儿打得遍体鳞伤、卧倒在床,又拿钱来收买我、诱惑我,同学们,你们说,我上课教你们的那一句是什么?”

  他的伤口还没结痂,半张脸血糊糊的,狰狞,激动,肿着的那只眼睥睨众人,发出慑人的镇定的光彩。

  一个扎着辫子的女生立刻站出来半步,喊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错!”张岩赞许地朝他们点头,又说,“八百米外就是上将府,我们一定要一个说法,要一个解释!否则,半步都不退!”

  “半步都不退!”

  学生们跟着大喊起来,群情激奋,眼和脸都涨得通红。

  “不退!不退!”

  以他们为圆心,辐射出巨大的声波与火花。那么明亮、那么浩大,像能吞没一切、打倒一切,人们一个接一个,表情严肃,神情坚定,仿佛是在压上全副身心做一件无比神圣、无比重要的大事。饿肚子的胡乞儿也来了,打骂长工的王老板也来了,生了四个女儿被赶出家门的刘二娘也来了,他们在这一刻都长着同样的脸,说着同一句话。盛明烨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有预感,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他的年轻的血液滚烫地在他肺腑之间咆哮流过,他听见自己也似乎喊出了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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