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艘邮轮。 殷姚和他对视片刻,轻轻一笑,放下了手里的枪。 “什么母盘、录影带……那些让你身败名裂的证据,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是不是。”殷姚说,“我好像明白,白先生到底想要什么了。” 白燮临看着他,几声轻笑过后,肩膀耸动着,忽然开始大笑。 笑得也不癫狂。是那种开心的,满足的,快乐至极的笑。 笑得他频频摇头,他没有问殷姚到底明白了什么,而是饶有兴味地问,“那你呢,殷姚。”白燮临问,“你从头到尾,究竟想要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什么都不缺,却疯狂渴求政迟的爱。” 衣食不缺,母亲疼爱,一生顺遂。殷城在与他撕破脸前,也是个友爱的兄长,无可指摘。 殷姚听他这么问,沉默了半晌,忽然,将眼睛弯了起来。 “还能因为什么呢。”他语气轻悠,听在严琛的耳朵里,感觉和学生时期的殷姚极像,透着一股被家里溺爱过了头的骄纵,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又倔强。 他知道。 任何东西。 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多么昂贵,不管多么麻烦,不管多么困难,不管有什么后果,他总能得到,他一定能得到。 无论是童年令人艳羡的树屋,还是政迟凉薄自私又偏执的爱。 因为他和政迟是一路人,同样自私,自私到极致。 “我不爱他,我只是不想输,不想输给一个死人。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虽然到手之后,感觉也就那样,”殷姚不经意地看了眼地上未知生死的政迟,“……比想象中还要食之无味。” 他迎着白燮临笑意打量的目光,不怵他是否将自己看穿,“你想折磨的人不是政迟,是我,对不对。” 一直低着头的越遥动了动,突然抬起头,当那幽怨森冷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殷姚知道,自己猜对了。 无论是政迟,政月;白燮临,又或是付矜垣。 说无情无义没错,说生性凉薄也可以,他们本质都差不多,充斥着物欲被极度满足之后的懒怠与惰气。 殷姚稳住心神,面上不显错漏与忐忑。 白燮临望他许久,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对。”他承认。 见自己赌对了,殷姚悄悄呼出一口气,掐住手心,“那么我用自己换……” 还未说完,忽然见他不紧不慢地拿过越遥手里握着的枪,“但是可惜,”他对准地上血泊中的政迟,“我改主意了。” 殷姚身体一僵,心底发凉。 耳边凭空一声巨响,如雷声贯彻整个房间,越遥使用的枪械,和那把收藏大于实用的雏鹰不同,使用的并不是铅弹,是钢制的弹头。 擦出一道破空的风,完全穿透了政迟的身体,幸运的是距离够短,贯穿了大腿的骨头,没有在体内爆裂,否则他早已变成一滩被炸碎的肉泥。 剧痛让他发出闷哼声,不知是否是疼清醒了。 让人不免好奇,要是他此时醒来,看到殷姚的表情,到底是喜还是悲。 殷姚颤抖着身体,似要冲他迈出一步。 “还说不爱呢。” 听见他戏谑,殷姚硬生生刹住身体。 政迟中弹的时候,白燮临大概是没有错过自己的表情。 失败了。 只此一瞬,所有的伪装都没有任何意义。 白燮临闭了闭眼,指挥越遥将殷姚从背后反绞着双手,按在地上。 带着恨意的,自然不会太温柔。 “殷姚!”严琛顾不得太多,起身就要冲过去。 不必主人指挥,身后便窜出来七八个白燮临的手下,双拳难敌四手,都是听命行事,没人会顾虑他的出生背景,皮鞋狠踹在他腿弯,强逼着他跪下去。 他左右看看,突然发现政曜那孩子不见了。 但没有时间关心这个了,严琛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等粗暴的对待,怒吼道,“妈的!都给我放开!”他死死盯着白燮临,“放了他!政迟已经死了,殷姚对你没什么用,你别把大路走窄!要是我和他在你这里出事,我家里绝对不会……” 白燮临说,“让他安静。” 也不多话,便有手下利落地肘击在严琛的后颈,唾骂声戛然而止, “白燮临!”殷姚的脸被按在地毯上,艰难地扭过头,“我知道求你没用,但如果不想死,就别伤害他,你心里清楚,严上将退了几十年,即便是政国元也得喊他一声老将军……” 越遥冷冷道,“闭嘴。” 越遥身材并不高大,看着也不是十分健壮的人,用拳的时候却颇富技巧,下手极重,对准了殷姚锁骨处。 只一拳,痛得殷姚几乎要呕出血来,要将原本捅穿的伤口再硬生生捣烂了一般,他只往那块打。 殷姚蜷了起来,嘴里尝到血味,是从胃里反上来的。 艰难地睁开眼,他看见白燮临的皮鞋就在他头顶前方;甜腔浓厚,说什么话都显得真诚又深情。 “何必要……到这一步呢,明明是对自身也……无益的事。” 白燮临低头看着殷姚,“说真的,我不在乎。” 殷姚眨去生理性的泪,挣了挣,不知道越遥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前不久才出过车祸,为什么力气能大成这样,在他手里,丝毫都动弹不得。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乎吗?” 殷姚没有说话,白燮临自如道,“因为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喜欢这种。他人生死于我贱如草芥的感觉。” “我为什么放任越遥去政迟身边,因为我喜欢看他痛苦,就算为此浪费五年时间,就算到最后一无所获,我也不在乎。” “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杀了你,因为我也想看你痛苦。” “做生意?为了钱?也是,殷时嬿算不上富人,你或许会对钱没什么概念,”白燮临笑道,“就算极尽奢华,每天挥霍无度,就算事件败露,研究所破产,我赚的钱依旧几辈子都花不完,费心贪图那些做什么?” 想起什么,他眼神温柔了起来,“小时候以做实验的名号,我杀死过很多动物,白鼠,幼兔,猫,狗。起初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但逐渐还是变得无趣起来。” 直到某一次,他手下留情,有一只小狗在实验室存活了下来。 它不知道是不是误以为自己救了它一命,十分信任依赖自己。 很可爱的一只小狗,毛发雪白,温顺、乖巧、听话,兴趣使然,他开始照顾这只小狗,饲养它花了自己很多时间。 白燮临闭上眼,还能看到那只小狗粘人的模样,“他是最听话的一只,永远不会反抗,我用它做了很多实验。”他说,“最终,它还是死在我的手里,我刨开了它的尸体……” 殷姚听着,眼前发黑,一阵阵反胃。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殷姚……”白燮临的声音变得扭曲又诡异,“那时候我十七岁,居然兴奋到_起了!这辈子我还没有如此快乐过,它临终时的眼神,痛苦的哀鸣,还有嘶叫,我永远都忘不掉——啊,它直到最后,都没有想过张嘴,咬我一口。” 殷姚咬着唇,颤抖着,逼自己不要吐出来,厌恶至极道,“你真是个,不得好死的畜生……啊!” 白燮临踩在殷姚的手指上,五指连心,这一下他再也压抑不住,痛呼出声。 他有些委屈,“宣泄情绪也要看看实情,殷姚,就现状来看,我们之间,究竟哪一个,最终会‘不得好死’?” 白燮临语气柔软,脚下却狠一用力,殷姚猛地嘶叫出声。 手背迅速淤青,高高肿起,痛得他浑身汗湿,眼前一阵阵发晕,却还是咬着牙,不允许自己再发出声音。 “真能忍啊,和你亲哥哥一样……再痛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你本也可以待在我身边的,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很多机会,我够疼爱你了,也够有耐心,可你和越遥一样,总是让我失望……是最让我失望的一个。”他松了力气,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他说,“你要求的事,我办不到啊,之前忘了告诉你。” “殷时嬿死了。” 殷姚浑身一震,手上的疼痛消失了似的,他瞪大眼,竟是挣动了越遥的挟制,抬起头,瞪大眼,死死看着白燮临,唇角溢出些血丝来,“你说,什么?” “殷时嬿死了,她早就死了,直到为什么连政迟都查不到是哪条航线吗?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低笑道,“她倒聪明,我的话也未曾全信,想避开我直接去海上找你,但奈何你受伤,急着送医,付矜垣本来要停岸圣彼得堡,结果改了航线去德国。” 他惋惜道,“可惜,不然你能见到她最后一面的。” “不可能!骗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殷姚声音嘶哑,“她到底在哪!” “她葬身大海了,和她每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他摊了摊手,“你和她很像,都喜欢干不自量力的事情。” “你杀了她?!我不信,除非你——” 纸薄的一张老照片,轻轻飘落在地上。 殷姚看着那张照片,他认得这张照片,一直被母亲贴身收着,谁都不让碰。照片里是两个坐在一起的女孩,一个是殷时嬿小时候,另一个他不认识。 小时候好奇问过,殷时嬿却从来都不说。 再看到的时候,殷姚突然发现,母亲身边那个女孩的眼睛,仔细看,似乎,和越遥极像…… “啊,正好,物归原主了。”白燮临笑着说,“还是说,你想猜猜,我是怎么拿到它的?” 是妈妈的照片。 殷姚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 他好久没哭了。 真的是好久。 醒来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挣扎过,也放弃过,但事实摆在眼前,总有一天,他会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总有一天,他会不记得自己对不起什么人,恨过什么人,又爱过什么人。 现在想来,真是失败的人生。 他得了病,说不定,反而是老天怜悯。 就该让他死了,死在船上,死在窗下,死在政迟手里。 越遥说得对。 为什么被殷时嬿带走的是他? 泪混着血滴在照片上,将女孩的脸浑得模糊。 殷姚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想抬起头,却被越遥扯着头发,重重按在地上。 “漂亮的脸。” 白燮临用鞋尖摩擦着殷姚的脖子。 “真可惜。” 殷姚攥紧拳,用尽全力将自己撑起来,不知是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他猛地挣脱开越遥的手,往前爬着,捡起地上的手枪,咬着牙,透过被泪水模糊的眼,将枪口对准白燮临,食指毫不犹豫地搭在扳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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