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修建了一个多边形的巨大观景台,每一条边上都竖着围栏,围栏的上一层一层尽是红色的流苏,姻缘锁,祈愿牌,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生锈的锁链与人间的烟火在此微妙结合,陈风习惯性地进了太山庙,上香,叩首。 一叩首,希望奶奶和陈青一生平安,无灾无祸。 二扣首,希望能与心上人享寿百年,一切顺遂。 三叩首,希望早日恢复健康,远离病痛。 末了,请了两个平安牌,攥在手心里迈出寺庙的门槛。 苏沂修正蹲在一扇围栏前,认真翻看着悬在上面的木牌,陈风走至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这还有人跟我重名了。” 他看着苏沂修手中的牌子,牌面上写着他的名字。 陈风确实不是什么稀罕名字,他没在意,可苏沂修却将那块牌子摘了下来。 “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他将牌子塞进陈风手里,没人注意到他慢慢泛上粉红的耳朵,陈风端详着,将牌子翻了个面,果然,这牌子后面暗藏玄机,陈风下意识按了一下牌子上面的小按钮,苏沂修在一旁摒住了呼吸,心跳蓦然加快。 “嗒”一声轻响,牌子的反面竟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张被叠成了小块的信纸,陈风一惊,赶忙将盖子盖上。 完了,发现了别人的机密。 “这牌子里有故事,咱就别看了。” “什么......”苏沂修没料到这么个情况,“你还是看看吧......” “据我推测,这估计是这个跟我重名的兄弟要给女朋友表白用的,你信不信?” 苏沂修语塞,眼神躲闪,手指又开始搓起了裤缝,眼看陈风要把牌子挂回去,破罐子破摔说道: “不是给女朋友,是给男朋友。” 陈风惊诧又疑惑地看向他,问:“你怎么知道这个陈风是女的?” 女生叫这个名也不奇怪,这名字是有点中性。 “是写给你的。” “开什么玩笑你......” “我写给你的,我,苏沂修,”他指指自己,又望向眼前,“写给陈风。” “打开看看吧。” 陈风握着牌子站起身,四道目光聚于手中方寸,修长的指尖将那纸张拆开。 信纸中包着一枚银色的素戒。 陈风将戒指握进手心,血液奔涌,心脏狂跳。褶皱抚平,白纸黑字,寥寥几笔现于纸上。 [戊戌年冬末相识,愿可牵绊往后经年。] 陈风愣住,苏沂修站在他身旁,直直地看向他。天地消声,唯心脏有力的搏动奏成绝响,他向前一步,陈风抬起了眼,他又向前一步,陈风将戒指套在了右手的无名指。 他无声地说了句好,随后周遭嘈杂声纷纷扰扰入耳,观景台旁数不清的祈愿牌记录着人世间最美好的祝福,他们携手将姻缘锁扣按下,脑袋凑在一处,藏匿于来往的人流中在彼此的唇上落下一吻。 山风忽起,林木作响。 两只紧握的手十指相扣,苏沂修牵着他,转身,低头莞尔。 胸中云开雾释,昨日已去,今日方得新生。 六月的台风张狂肆虐,如同人十八九岁的光景,而今台风已过,乌云开合,终究散去,久违的阳光铺成金色的长毯,从石阶到平地,脚踏上平地的那一刻,悬浮着的虚幻随风而去,海上的迷雾消失不见。 苏沂修一直牵着陈风的手,下了山,出了景区,上了大路,路的尽头没入群山之中,车站的火车鸣笛,铁轨由山峰延申至尧青的海。 回去的车票仍旧是一个下铺一个中铺,可陈风现下变成了一块狗皮膏药,不让苏沂修上去,两人并肩坐在下铺的床板上,苏沂修一只手拿苹果,另一只手拿着水果刀,专心地将果皮削掉,陈风则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铁轨交错蔓延,他不停摩挲着手指上的素戒,车窗上朦胧的人影与窗外的景色重叠交错,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来。 “在看什么?” “看风景。” 火车向着尧青的方向前进,山地逐渐变成丘陵。 陈风从卫生间回来后,仍旧扭过头看着窗外,苏沂修见他看得认真,便问: “喜欢看山?” “嗯......海也喜欢。” “所以是......有山有海的地方?” “不知道。” 陈风收回视线思索片刻,觉得如何说都不够准确。有的地方人多些,喜一份热闹,人少些,便享一时清净。高则攀,低则潜,东西南北的地界,他总能挑出些优点来。 他说了句哪都喜欢,向后躺下身,缩进了身旁那人的怀里。 苏沂修一只手环着他,眼神扫过陈风的脸侧,忽然盯着他的嘴角皱起了眉头,伸手抹了一下,陈风受惊般一激灵,心虚地用手又擦了擦嘴。 “血?” 作者有话说: 美好的剧情快要结束了
第27章 起床气 “啊......”陈风看着他拇指上红色的印记,心想应该是方才吐完没擦干净,赶忙抽出湿巾来给苏沂修擦了擦手。 “怎么回事?” 陈风面上平静,心里慌张,另一只手摸到口袋里钥匙的小挂件,心头一动,猛地用力。 刺痛感从指尖传来,他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拇指和食指上还向外渗着血,苏沂修这次眉头都挤在了一处,赶忙掏出随身带着的酒精湿巾将伤口裹上。 “手指被蹭破了点皮,可能擦脸上了。” “怎么不小心点,车上没有创口贴,湿巾也不一定管用。”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语气都变得有些严厉: “下车去医院打个破伤风。” 这已经是化疗以来第三次吐血,陈风心里也没底,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正常反应,总以为忍一忍就能过去,可胃疼的频率越来越高,疼得也越来越狠。 他害怕,可也只能熬着日子一天一天过。 他在那么多地方都求了一世平安,可天高云厚,不知道许下的愿望能不能被看见。 火车鸣笛进站,到达尧青时已经六点多钟,苏沂修将陈风送进了医院,打完针才回了家。 打开陈风家门的时候四个人都愣在原地。 “你......不是两天?” 陈青正坐在沙发上,显然没料到他哥今晚上就到,梁和还坐在她身旁摆弄着吉他,见状站起身来说: “那我......我就先回去吧,下次有空再聊。” “不用!”陈风立刻后退,看梁和穿着陈青的睡衣就知道自己坏了妹妹的好事,“我回来拿个东西就走,你坐下,坐下......” 他进屋里倒腾一阵,拿了些药装进包里,拉着苏沂修的手腕便跑了。 “看来今晚还是得去你家赖着了。” 陈风挽着苏沂修的胳膊,脸上的喜悦遮掩不住,他将手插进苏沂修的衣兜里,摸索着同样戴在右手的素戒。 苏沂修也乐得他来,心想着要是有一天要是陈青跟梁和同居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陈风接到公寓里。 到时候好好倒腾一番,床要换大些的,陈风要画画,就把西边那间屋子收拾收拾给他当工作室,厨房里要添些厨具,做饭养胃是件大事。 他握紧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手心传来的微凉的触感。 “你要来,随时都欢迎。” 当然想去了,陈风心道,可他还没好,在他跟前一两天还能瞒一瞒,时间久了总会露馅,等到治疗结束,等到陈青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他肯定马不停蹄就搬来了。 第二次来苏沂修家已经是轻车熟路,他进门后将包放下,摸了一下夹层里的药,趁着苏沂修在卫生间的空档将药喝了,小心地将包装塞进自带的盒子。 身子挨到床便困了,未等他进入浅眠,苏沂修便收拾好了晚餐,喊他吃饭。 “你明天有空吗?” 又一块鱼肉被放到碗里,陈风摆着手推拒。 “怎么,你又要约我?”他笑着,眼角挤出了褶子,“这次又要约我干什么?” “我想带你见见我的家人。” 见人? 这就......见家长了? “这么快吗......” “陈风,”苏沂修搁下碗筷,看向正在一旁小口吃饭的他。 “我不知道你如何想,但和你在一起,我不是一时兴起。” “我二十七岁了,过了可以试错的年纪,本是打算一个人走到头的。” “但好在我遇见了你,我想和你搭伙一起过,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如果你也这么想,那不管是明天,还是明年,你见我的家人,都是一样的。” 他计划的很远,从正式的在一起,到见家长,什么时候同居,要不要领养孩子,如果要的话,哪个年纪最合适,什么时候退休,甚至想好了到哪里去养老。 可陈风不敢。 病了以来,他不是头一次感到害怕,但独独这一刻,甚至不敢直视苏沂修的眼睛。 一辈子好远好长,他的病能不能好还是个未知数,陈风曾自信地认为自己能成为康复的人中的一员,可到底不是百分百,即使只有百分之一无法康复的概率,都会辜负苏沂修的一片心意。 “明天......明天我有事......改天好不好......” 他说着话,眼神躲闪,苏沂修寻思是不是自己有些太急了,想想也是,他四舍五入也算个陈风的初恋,刚和初恋在一起就见家长,是有些快。 “没事,等你忙完这一阵再说。” “好。” 忙完这一阵是什么时候,他也不清楚,这次化疗后不算到头,还要手术,可能还要康复,见家长,应该还是要些日子。 他想以最好的形象出现在苏沂修的家人跟前,他将这人当作难得一遇的珍品,那他的家人也应当是要认真对待。 “胃癌到了这个时候,五年生存率都不会很高。” 陈青的卧室里,梁和坐在床头。 “我不是医生,但在胃肠科当了两三年的护士,张临医生的方案一般都是最合适的了,在国内都是。” 她越说,陈青越是哭得厉害,眼泪把枕头洇湿一大片。 “下次去的时候张医生应该在办公室,你好好问问他。” “我哥......我哥为什么那么倒霉......” “化疗不是对所有患者都有效的......” “他还能活多久......” 活多久,这要如何回答,五年十年已经是万幸,有人活得长些,也有人一年都熬不过。只能说命数是个摸不透的东西,活一天过好一天的日子罢了。 陈风坐起身来时,钟表刚刚指向半夜三点。 额头渗出冷汗,连着手脚都变得冰凉,血液仿佛凝滞,眼前一片漆黑,与梦里相同的景象。 他再一次躺在了棺材里,这一次确是苏沂修亲手为他盖上棺盖,他拼命想要逃出去,却无论如何抬不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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