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润望着她,目光极具压迫感:“小祈休息了吗?” 楼上灯光显然亮着,女佣看了一眼男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没有。”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就不再过问。 走进大门,他脱下大衣,女佣接过,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先生,您需要用些夜宵吗?” “宵夜?” “晚餐后厨房里余下的食材,还有不少。” 陈嘉润摇了摇头,“不用,你……你照顾好小祈就好,其他不用过问我。” 女佣垂下脑袋,轻轻应了一声。 陈嘉润走到客厅处时顿了顿,望着那只突兀出现在眼前的行李箱,这才想起什么,问身侧的女佣:“那个孩子接过来,人去了哪里?” 女佣知道他口中的孩子,心中一窒,原以为男人不会过问,她才做主将那个孩子安在了杂物间,现在深夜,估摸着早就睡下了。 她略一思索,才道:“我将他安置在一间空房里,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下来了。” 她赌了一把男人不会多么在意这个孩子。 陈嘉润闻言果然道:“睡下了就不打扰了。” 一些话,就留着明天再说。 陈嘉润捏着眉心,愈发觉得那里疼痛,他近一年来总有些心悸,出了那样大的变故,确实令人憔悴。 他如今不过六十岁的年龄,头发已经花白。近五十岁才得唯一的孩子,却遭遇变故,铁做的身体也支撑不住。 衰老的面庞已经经不起蹉跎,陈嘉润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光亮处。 一只散着昏黄灯光的灯泡挂在门前。 显得孤零零的。 无依无靠的模样。 陈嘉润心中猛地阵痛,想起什么,对身后的女佣道:“我上去看看,你在楼下等着,不要跟来。” 少年正在看书。 他这样骄纵的孩子却有个雅致的爱好,说出去没几个人相信。 陈嘉润自小穷,养孩子就往那教习,请来书法老师和舞蹈老师来教导儿子,为的不是获奖和发展前景,而是熏陶心性。 买的诗词字帖和名著堆满了书架。 这本是个美好的祈愿,毕竟不是每个家长都能正正好摸准小孩的心。 少年却是个例外。 他真喜好看书。 陈嘉润推开门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本诗词集选,看得津津有味。察觉到门被推开,他也没有抬头,只是道:“回来了。” 陈嘉润吸了一口气,缓和语气中的酸涩,轻声道:“今天爸爸有事,回来得有点晚了,今天好好吃饭了吗?” 少年瘪了瘪嘴:“就那样。” 他翻了一页书,又抬头:“你来做什么?” “爸爸来看看你。” 少年笑了,笑容堪称璀璨,叫灯光也失色,然而吐出的话却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割着陈嘉润的心:“回来看我死没死啊?” “你……” 陈嘉润心脏猛地一跳,对死这个字眼格外敏感。 然而他还是说不了重话,只是沉默得望着他。 少年觉得无趣,叹了口气又抬起眼:“讲讲道理,爸爸,你真无趣。” 男人沉默得望着他,片刻后,声音才缓缓响起:“我已经半步入土,不能陪伴你多少年,操持这么大的产业本来是为你创造一个即便是发展兴趣也能不愁吃穿的环境,可是……” 少年托起下巴,将书本合上,饶有兴趣得道:“继续啊。” 男人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我去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孩子。男孩,和你一样……和从前的你一样健康。” “我预备将他抚养长大,培养他成为公司一员,教他如何扶持公司,让他接过家中大部分事务,成为陈家的接班人。” 少年笑得灿烂,“那多好,不用一个废物管家,也不用被人嘲笑连生理需求都要人帮,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多好。” 陈嘉润望着他的眼睛,目光触及空洞的眼珠,心头无法避免得感到悲痛:“小祈……” 他继续低声道:“我收养他,是为了你。” 少年觉得有趣:“为了我?” “他会代替我照顾你,等到我走后,你的母亲走后,还会有谁能一直陪着你呢?这世上除了亲人,除了至亲,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我会将公司的股份全数交给你,我为你磨练一把武器,那个孩子,会叫你哥哥,往后会一直照顾你。” “你是说,你是为了我,才领养的他?” “是的。” “取名字了吗?” 陈嘉润不明所以:“还没有,但那位院长与我提起过,那孩子似乎是叫做小愿。” “什么愿?” “愿望的愿。” 陈自祈靠在枕头上,将手中的诗词本砰一声砸出老远,甩在地上。 他像个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拍着手叫道:“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就要我来替他取名字,你刚刚说,他叫小愿,我不要这个名字。” “我姓陈,他自然是要跟着我姓,往后也要跟在我身边,自然是要和我名字匹配,两个字不好,念着不好听,也不好玩,我想想,爸爸,你等我想想……” “……陈、陈……陈三愿?” 陈自祈叉着腰,高坐在床上,笑容明艳,却残忍:“他就叫做陈三愿,我为他取的这个名字。”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呢,就祝我长命百岁,二呢,就祝我身体早日康健,三呢——” 陈自祈笑:“就让我们永不分离。” 岁岁年年,朝暮同渡。 【作者有话说】 长命女·春日宴 冯延巳〔五代〕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第9章 花园。 陈三愿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已经晒烫了他的眼睛, 日光不讲道理,透过房间唯一一扇狭窄的窗户,炫耀光亮。 至于这份光亮是否真的适配,暂且不提,陈三愿保持着仰躺的姿势,许久,才冒出一个念头—— 又饿了。 衣食住行,食是第二位,于陈三愿来讲,却是第一位。 由于饥饿难耐,陈三愿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因年久未修显得破败,又因由这份破败,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目光从布满蜘蛛网的天花板移到身侧摆放着各种杂物的木箱。 这年头已经不怎么能看见木箱子,容易潮湿,也重,不好搬运。 年久,又容易被蛀虫盯上,咬空木心,成为脆弱的空壳。 眼前这木箱显然上了年份,木香早已变得土腥湿气。外头挂着的一把铁质锁表皮斑驳,露出内里铜锈,沉甸甸垂在正中央。 陈三愿静静望了一会,收回了视线。 昨日的衣服依次穿好,接着从床铺跳下。 脚底与地面发生碰撞,咚一声落地。 个子太矮了,又瘦,纤细的脚踝险些扭伤,陈三愿蹲下来,系好鞋带,思考着等会下楼,看看能不能把行李箱里的食物都搬上来,那样自己就能安心呆在屋子里,不必进行没必要的体能消耗。 没等他想好是先去楼下,还是先去找个卫生间擦擦脸,陈旧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砰一声惊响,陈三愿抬起头,看见一道属于女人婀娜的身影,将他吞噬。 “先生找你。” 女人简洁道明来意,目色依旧傲慢:“你知道的,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问。” “没有谁会喜欢不识好歹的孩子,”女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警告,沉声响起,“摆正你自己的姿态。” 陈三愿顶着一头邋遢的、还没来得及打理的鸟窝一样凌乱的头发,去见了他名义上的养父。 出席无数慈善晚会的,拥有偌大家产的陈嘉润。 陈三愿对他的认识浅薄,大多是在电视机上的经济新闻里瞥见过几眼,院长爱看这类新闻,往往趁着孩子们吃早饭的时间打开电视机,倚在沙发上,边翻报纸边趁闲看几眼。 陈三愿捧着早餐,躲开人群时,就和院长待一块,听他讲述国家大事,加上一些关于财经领域的话题。 而一旦提起财经,就和陈嘉润脱不开关系。 就像鱼离不开水,本地富豪与陈嘉润挂上联系,打上了死结。 而对于这样一位传说中的商业精英,陈三愿若说激动,倒也没有多激动,他恰恰只是熟知这位富豪,明白他有些钱,也给福利院捐过不少钱,更多的就没有,不像院长满脸通红的艳羡,也不像李雯和王叔的毕恭毕敬尊敬,或许有好奇,但这份好奇远不及填饱肚子这件事重要。 陈三愿跟在女佣身后,像一只耷拉着的尾巴,从昏暗的屋子里出来,顺着长长的走廊,抵达楼梯拐角处。 往下看,长方形的餐桌上,正位上坐着一位男人。 已经上了年纪,白发黑发混杂着长,瞧着年龄五十多岁,依旧干练,眼睛炯炯有神,腰板挺得笔直。 女佣的步伐渐渐轻快,刻意隐藏脸上的情绪,带上一张□□。 陈三愿看着她低下头,恭敬道:“先生。” 陈嘉润抬起头,扶了扶银边眼镜,斯文的脸上依旧可见往日的俊秀,他招了招手,冲着眼前这个小孩露出一个笑,“小愿?” 笑容也掩藏不住疲倦,很是憔悴,笑得也不好看。 陈三愿立在那,望着他的眼睛,黑黝黝的一片,瞧不出什么东西,也看不出喜爱。 陈嘉润没得到回答,以为声音太小,孩子没听清,就又重复一遍:“是小愿吗?” 陈三愿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陈嘉润也不生气,细细观察面前这瘦小的孩子,从头发向下,慢慢移到小孩捂着肚子的双手,想起什么,笑着问:“饿了吗?” 陈三愿点头,力道比刚刚要重。 并且强调语气,“很饿。” 陈嘉润笑了,又似乎没有,面上的神情一闪而过,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处,对着一旁站着的女佣道:“再去拿一张凳子来,矮一点的。” 陈三愿坐在男人身侧,抓起一片沾着果酱的面包啃,他吃东西时很专注,大部分时候处于真空状态。 男人在他身侧断断续续讲话,陈三愿只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男人说:“小愿,作为你的……父亲,我不算严厉,你可以自由发展自己的兴趣,金钱上的问题我不会亏待你……” “家中,除却我,还有你的母亲,她近来忙碌,去了国外,暂时无法回来,她的脾气很好,你不必担忧相处,除此之外,你……你还有一个哥哥。” 陈三愿抬起头,望着他。 男人的面上果真流露出悲伤的色彩,几乎有些落魄:“你尽量与他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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