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贴着温热,令陈自祈一瞬间晃神。 “被刺弄伤了,”陈三愿说,“疼吗?” 自然是疼的。 陈自祈沉下脸,他心中不知为何涌起烦躁,这份思绪没有理由,凭空出现,叫人无法辨析。 “滚出去。” 声音尖锐,带着滔天的戾气:“不要让我看见你。” 陈三愿带着玫瑰,去见了女佣。 她这时候还在忙着做菜,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心思去思考陈三愿为什么偷懒到这时候才回来,只是向客厅一指,玻璃茶几上摆放着一只花瓶。 “放进去,别来烦我。” 陈三愿照做,只是在插进去前,去卫生间洗了洗手,掌心被玫瑰刺出不少伤口,血珠顺着细碎的创口流出,显得斑驳。 不好看,铁锈味也浓,陈三愿洗了半天,也没法洗干净。 冷水冲后,掌心还有些发肿。 没有消毒,午后,就开始发烫。 午餐是热的,女佣端来的一块牛排,和一碗热汤。 陈三愿不会吃牛排,只好将叉子插进肉里,啃着吃。 女佣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就扭头离开。 热汤陈三愿也不知道是什么汤,闻起来有股奶油味,看起来也是白色的,甜得人发腻。 但陈三愿干干净净吃完了,院长嘱咐过不要浪费粮食。 陈三愿是个听话的孩子。 女佣赶他走,嫌弃他碍事,让他回到楼上的房间。没有什么事不要出来妨碍别人。 陈三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又沿着长长的过道,回到了房间。 这段路他走得极慢,脚步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及至傍晚,陈三愿发起了低烧。 原因是掌心被感染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 然而没人发现。 这场病像是一场个人秀,底下没有观众,也没有喝彩。 夜色弥漫,半夜,又起了雾。 屋子唯一一扇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恶魔的低吼,听着很是诡异,陈三愿又做了梦,梦中的恶魔有了清晰的脸。 是陈自祈。 这只恶魔将他环绕在怀中,将绝望过渡给他。 冷,又热。 身体是冷的,手掌是热的。 他生了虚汗,额头发烫,口中无意识喃喃:“饿。” 晚餐没有吃,也没有人为他送来,或许是送来了,因为他刚刚听见屋外传来女佣不耐的敲门声,以及敲门后的恶声恶气:“睡死了啊,东西放门外了,还不起来吃。” 陈三愿没有力气。 没力气动弹,也没力气吃。 这对他而言,是个顶顶严重的事儿。 挣扎几番,也无法脱离虚弱,手脚动不了,也无法动。 他望着天花板,心想,原来死亡是这个意思。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这小孩没见识过死亡,以为死亡就是没饭吃。 屋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女佣已经离开有段时间。 后半夜下了雨,雨声哒哒,不好听,又越来越冷,他将棉被紧裹着身体,依旧冷。 寒风钻入骨髓,冻得人发颤。 陈三愿看着头顶蜘蛛网,数着屋外风声哀嚎,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睡着了就不会感到饥饿,不会感到寒冷,不会感到疼痛。 风雨交杂中,屋外传来一道诡异的声音,车轮行驶时流露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即便有地毯缓冲,在这样静谧的黑夜中,依旧令人无法忽视。 车轮滚动声持续了许久,愈来愈近,片刻后,屋外响起一道轻响,叩叩。 两声,没有回应,门后又敲了两下。 叩叩。 依旧没有声音。 屋外的人似乎静默了一会,陈三愿几乎以为他要走了,却又听见砰砰两声响起。 像是器具敲打发出的沉闷声,陈三愿余光瞥见门把手摇晃两下,不堪重负般坠落。 锁彻底坏了。 屋外,门被人从外推开。 来人自带光晕,散着柔和的光亮,像是天使。 天使背着光,坐在一张轮椅上,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大衣,更衬得他白皙秀丽,一张毫无瑕疵的脸,笑意不减:“敲门呢,怎么不说话?” 陈三愿没有动弹,心中茫茫想着。 原来不是天使,是恶魔。 没得到回应,像恶魔的天使又蹙起眉,“你哑巴了?” 陈三愿吸了吸鼻子,喘着气眨了眨眼。 陈自祈犹豫一会,摇动轮椅向前几步,他捂着鼻子,屋里的潮湿味太重,令他觉得恶心,“问你话呢。” 陈三愿依旧没动。 陈自祈又上前几步,正要挨上他的臂膀,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而,陈三愿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这动作并不突兀,以至于陈自祈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这小孩张合嘴巴,也没听见说了什么,只焉巴巴望着。 陈自祈的余光瞥见红彤彤的耳尖,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怎么不动了?” 他存心要戏弄这个可怜的孩子。 颇有种猫捉老鼠的趣味。 小孩吸了吸鼻子,想了想,说:“我生病了。” “没有药。” 陈自祈说:“我也没有。” 冷酷无情的少年瘪了瘪嘴,任性道:“你生病关我什么事儿,我只是来看看你死没死。” 下午的玫瑰刺好疼啊,陈自祈自小没吃过苦,女佣替他拔去刺时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也要咬牙忍下来了。 陈自祈最怕疼了。 但他性格又要强,自大傲慢,在他认知里,所有人都是给他取乐的玩具,没人能越过自己去。 他心里想着,自己都这么疼了,那个外来货色沾了一手刺,一定也疼得睡不着觉吧。 这样想,心中又得意,他不是个好人,自己难受,就喜欢看别人比他更痛苦的模样。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要去看戏了,去看关于这个劣质顶替者的戏码,一定极有意思。 然而,并未得偿所愿。 陈自祈既没看见这劣质货色哭,也没看见他疼得死去活来的模样,甚至一点表情没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好像死去了。 可是依旧呼吸,眼睛和嘴巴也能动。 陈自祈凑近点,心中想着要羞辱他一番,骂什么都行,他就喜欢干这些事,若是能叫所有人怕他,便是一项荣誉。 陈三愿没有怕他。 这个神志不清的孩子伸出手,热乎乎的摸上少年的袖子,又顺着绵软的袖子,摸到了袖口处的手。 他耗尽了所有力气,温顺得像只白兔。 这只白兔干了件极其大胆的行当,牵起了狼崽的手,覆上的自己的脸颊,声音轻柔,既是恳求,又似祈怜:“哥哥。” “帮帮我。” 呼吸尽数打在了狼崽的掌心,痒痒的,又有点湿,但他没有移开。 一只手就能盖住的脸,和猫一样。 温顺得不成样子。
第13章 养。 陈自祈没养过宠物,也未有一天想要这类脆弱生物的陪伴。 但小时候,父母是想给他买来一只猫的。 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话,脾气也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常常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他的独处带着点矜贵的态度,不怎么爱和别人交流,觉得对方不怎么配和他说话,不论是幼稚园里的小孩,还是家中的女佣司机,他往往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来,充作回答。 很傲慢,却也符合他的身份,他确实不必在乎他人的想法。 白荷有一个闺中密友,常年居住在国外,行为处事极为热情,也热心,每逢过年才回国一趟,往往是要和白荷相聚。 白荷与她交谈,往往是由丈夫作为开端,心中自是有无数想要炫耀的东西,想要讲自己运气好,又说人该吃点苦,所谓同甘共苦才能磨练夫妻情感。 朋友往往是倾听,讲着话题,最终还是要落在孩子的话头上,何况,是这样一位娇养大的富家千金的独子——不出意外,她确实只能有这样一个孩子。 白荷没什么主见,对待丈夫和孩子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也吸取点前人的教训,不敢太纵容,也不敢太溺爱。可想归想,家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即便保姆女佣请了不少,那也提供不了多少情感价值,即便是有,陈自祈也不愿意与他们相处。 这是个很古怪的孩子,白荷对朋友轻声抱怨。 要说一个人呆着是自闭,又不尽然,陈自祈那张脸就做不到默默无闻,多的是人簇拥,走到哪都会被人称赞的美貌,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从不避讳与人交往,但这样的交往是畸形的。 位于食物链最顶层的动物会计较草食动物的死活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 朋友想了想,揽住白荷的肩,轻声道:“不如养只宠物如何?国外许多家庭都会养猫养狗,陪着孩子成长,让他意识到爱心,和爱心的意义。” 白荷次日将这个想法告诉陈嘉润,面上是想要与他商量商量,心中却早已下了决心。 确实是要养一只宠物的。 是猫是狗无所谓,总归是要陪着陈自祈的,就由他自己去选。 家里面积大,也有花园,遛狗不需要到外面乱逛,而养猫就更简单了,只需要每日喂点猫粮,清理猫砂就好,总之,不麻烦。 然而陈自祈不要。 这个娇气的孩子,拧着眉头,既是困惑,也是不屑,“我不要。” 养猫养狗,他都不要。 白荷耐心询问,为什么不要。 是不喜欢,还是觉得麻烦,如果是觉得麻烦,家里自是有专人清理,不用费心。 陈自祈说:“不喜欢。” 白荷准备的话卡在喉咙,要吐不吐的模样,憋红了脸。 她惊悚得望着眼前这精致得像个娃娃似的孩子,心中掠过无数个想法,偏偏没想到是这个。 她小心翼翼,问:“是害怕吗?” 确实是有小孩天生怕动物的。 陈自祈摇头,不耐道:“就是不喜欢啊。” 猫狗都不喜欢,不关于谁,与任何人无关。 单纯的,不喜欢。 嫌弃它们到处叫烦,觉得排泄物恶心,每到春天又开始发情,成日里嚷嚷不停,那么多的毛病,岂能一概而论,如此简单就照顾一个生命,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方面的不负责吗? 陈自祈没有那么高尚,他仅仅思考着令他心烦的事项,就觉得令人呕吐,养一只猫狗,要将自己变成这样患得患失的模样。 他才不要。 陈自祈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气味很淡,一缕,风一吹就散了。 可是屋子里没有风。 铁锈味充斥着陈自祈的周遭,封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的感官,令他觉得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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