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确实一点表情也没有,只道:“不要怕。” 陈三愿摇头。 他没有怕。 “做噩梦了?” 陈三愿没有回答,他摸到了头顶的汗水,那些咸湿的东西令他觉得不舒服。他有点想去洗澡,或是擦去脸上的汗水。 于是他道:“哥哥呢?” 女人一顿:“没有回来的讯息。” 陈三愿低下头,“哦。” 他又瘫软在床上,就像又变回了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猫。 他又摸到自己的尾巴,像在摸自己的另一条生命。 女人要转身离开,关上门前,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赤脚在地上奔跑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在合上门前,她余光瞥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跑到角落里,举起一只崭新的游戏机。 如同猫咪发现逗猫棒,那样的好奇。 …… 陈自祈治疗到最后一个阶段,窗外一年四季都看了个遍,他额前的碎发也显得有些长了,遮着眼睛。 白荷来看望他,每来一次都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自祈不搭理她,往往在她开口前似笑非笑道:“我要休息了。” 如此几番,白荷似乎也放弃了,往后再来只是坐着为他削几个苹果,或是梨子,在床沿边端坐到徬晚,再起身,彷徨道:“早点休息。” 陈自祈看她一眼,好像礼貌:“知道了,妈妈。” 白荷匆忙离开,背影彷徨。 宋束仿佛如人间蒸发,再也没来一次。 陈自祈勾起唇角,极为满意这个结果。 治病过程中,其实需要适当的休憩,然而他一天到晚,总是盯着手机看。 谢冶 曾好奇询问他,这个生得格外娇艳的男人苦恼皱起眉,道:“你在看什么啊?” 好像真在好奇。 作为这间病房的常客,他是陈嘉润特意邀请来的客人,陈自祈与他并无什么交际,然则陈嘉润嘱咐过要好好待他,字里行间都是要交好的意思,即便陈自祈再如何任性,也无法阻挡他进出病房。 于是他只轻描淡写道:“小猫啊,你不是养过?” 谢冶笑了,手中把玩的游戏机也放下来,扭过头道:“又是小猫啊?” “嗯。” “这么喜欢啊?” 陈自祈皱起眉,觉得这个对话极没营养,“你不是养过。” “这不是好久没见了,”谢冶笑道,“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了。” “你呢,养的猫就不担心他不记得你了?” 陈自祈捏着手机,想起前段时间那个匿名对话,他抿了抿唇,忽而又笑:“不会。” 一只家养猫,浑身上下都是他给予的,如何能脱的了干系。 谢冶也笑,“猫又不认主,各凭本事罢了。” 陈自祈舔了舔上颚,目光扫到他的游戏机,看了几眼:“你换机子了?” 扫了几眼,又道:“这么老旧。” 谢冶显摆手中游戏机,“旧机子就和旧人一样,回味甘甜。” 陈自祈难得点头:“没错。” 想起照片里那人被他弄走,心底一阵舒坦。越看身侧这青年,越顺眼。 坦白来讲,陈自祈倒不讨厌这个父亲强塞过来的优秀人才,这人显然很会讲话,长得也不丑,情商高,不会令他觉得难受。 除却前些天没来,后面这些天准时准点来病房看他,也不说什么废话,就坐在床前沙发上打游戏。 比那些动不动就冲过来和他攀亲纠缠的好多了。 他们间的关系自那日谢冶主动搭话递游戏机开始,渐渐微妙得变成了半个熟人。 这天,谢冶照理打完游戏,抬头一看窗外,天色已经泛起晚霞,他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将游戏机装到自己的背包里,他起身,慢慢踱步走到陈自祈面前。 “五点了。” 陈自祈没有抬头,照理道:“嗯。” 然而身影的主人并未像从前那样转身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 陈自祈抬眼,扫了眼那张名片,几个正楷大字印在上面—— 谢家小少爷回国庆宴。 时间正是在一个月后。 陈自祈挑了挑眉:“回国?” “想家了嘛,”谢冶笑道,“回去看看。” 养子当成这样也算是奇迹。 陈自祈似笑非笑:“这么急?” 一个月后正是他动手术的日子,手术完也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道:“我可赶不上。” 谢冶好像笑了,唇角有点弧度,“早点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陈自祈斜眼望他:“夜长梦多?” 他状似苦恼,“小猫许久没见了。” “作为前任主人,我实在担心他认不出我来。” “毕竟,我曾与他相处那么融洽。”
第47章 聘请。 陈三愿趴在床沿边,懒散地翻看手中的画本,一只手则闲下来,摸了摸耳朵。 莫名发烫。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正在厨房里忙碌晚餐的刘阿姨,目光若水,氤氲水色:“我生病了吗?” 他的声音轻微,尽管依旧没什么起伏。 女人放下手中忙碌的工作,抬头看他一眼,目光自少年白皙的手指延伸到被手指捏在指缝里的耳尖,小小一只,透着烂熟的桃红。 “耳朵热了,是有人想,”女人道,“这是有人在挂念你。” 谁呢? 他静静望向女人,用自己这双清澈的眼睛询问。 刘阿姨只思考一瞬,便称职道:“大少爷一直很想念你。” 陈三愿望着她的眼睛,许久,才缓慢眨了眨。 “哦……”是哥哥。 他并未进行接下来的仿若废话一样的询问,也并不究根问底,为何想念却从不联系,不给他打电话,也不见他一面。 他知道哥哥在治病。 懂事的小猫翘着尾巴,绕着茶几客厅走了一圈,最终放弃挣扎,灰溜溜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嗯,就勉强当作是有人在思念他。 尽管,小猫并不懂思念的含义。 …… 南部,汽车能行到的最偏远的地区,齐延带着简陋的行李箱下了车。 位置实在太过偏僻,整辆公车上只载了他一位乘客,身后司机打趣,笑着问:“回老家呢?” 青年淡淡应答:“回来办件事。” 灰蒙蒙的天没有一丝光亮,昨夜才下了一场雨,地上满是潮湿的水坑,村里人也并不讲究,到处都是泥潭。 像沼泽一样,一路蔓延到道路的尽头。 这座村庄的清晨惯常是由鸡鸣吵醒,勤劳的男人或者女人在天未亮前就起身,沿着道路两侧慢慢挑着担子往前走。 其中一个女人生得矮小,落在了最后,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显得有些杂乱,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小延。” 待到女人终于千辛万苦走到村庄门口,村牌下面,却站着一个高挑的青年。 他生得俊俏,模样却显得冷峻,浑身弥漫着寒气,实在令人不敢靠近。 女人认出来他,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小延。” 青年侧头,上下打量她一眼,既未笑,也没露出其他什么神情。 只是轻声道:“姑姑。” 他的声音淡淡,“我爸呢?” 女人一愣,先是往青年背后望了一眼,旋即又扭头,朝着四周观察,最后才靠近一步,压着声音道:“小延,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你真要……” “他在哪?” 青年打断她的话,“我有些事情找他。” 女人顿了顿,眼底含了点水光:“你先答应我,你们父子之间不准动手,不准……” 青年终于露出一个笑,笑容堪称璀璨,比朝阳还要晃眼。 “您放心,”他慢条斯理,“我只是与他聊聊。” 烟雾缭绕的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 大多是烟味,地上也有随口吐的痰,粘在墙角,或者水泥地上,凝固成一团。 大约一百多平米屋子却站满了人。 房里正中央跪着一个男人,瞧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嘴角和额头都肿了大包,青紫布满脸颊,令他原本面上的横肉愈发滑稽,俨然成了猪头。 男人跪在地上,其余各个角落均站着强健的青年人——大多是在二三十岁的年纪,将他围困在中间,无法动弹。 “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几天,我一定……” 男人跪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面目惊恐:“我马上,不,明天,或者后天,我一定去把那小崽子抓到,你相信我,他身上一定有钱,一定能还掉……” 领头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摸了摸下巴刚冒出头的青胡渣,笑得格外无奈:“八万块你欠了多久?数过么?” 男人瑟瑟发抖:“四、四个月。” 听闻此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露出一个堪称慈和的笑,望着地面上滑稽的肥硕胖子,“明天,可是你说的。” “若是还和从前一样耍我们……我就砍掉你一条手。” “你放心,我这个人很仁慈的,右手你还要赌,就换条左手好了。” “你自己掂量掂量。” 男人慌乱点头,再不顾四周乍起的,带着嘲弄的尖利笑声。 待他终于出了门,走到泥地上,还未松口气,远处,却传来一道女人的叫喊声。 喊声轻柔,怯怯的,实在不怎么好听。 他恶狠狠抬起头,粗声粗气应道:“喊魂啊?” 因由心情不好,他并未仔细观察,四周莫名的寂静,以及女人身后不远处,走来的身材高挑的青年。 他的脚步平缓,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做什么总是游刃有余。 他面上好像带着笑,也可能没有,女人扭头偷看他,几次要张口,却在瞥见那双淡漠的眸子时失言。 这个孩子外出的时间太久,令女人近乎遗忘他的本性。 其实是一个很淡漠的人。 尤其于亲缘如此。 不过,这也确实怪不了他,毕竟…… 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令她一哆嗦。 “哥,是我。” “什么事?” “有人找……” 然而,还未等她把话说完,齐延露出半张脸。 他慢条斯理走上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男人面上的伤口,询问:“又欠了多少钱?” 男人看他一眼,火气正需要个出气口,这一瞬间竟遗忘了岁月,以为还和从前一样,正要抓住青年的袖子朝着屋内呼喊,然而,正当他吐出第一个字时,齐延将早已准备好的布条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呜……” 青年望他一眼,露出一个笑。 因他惯常是不笑的,物以稀为贵,男人一瞬顿住。 旋即,一个带着十几年怨恨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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