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是陈自祈临走前给他的,是图画本,字不多,画面精美,色彩鲜艳,很适合发呆时翻看。 书本上的故事并不新奇,烂俗的冒险者救出公主,从邪恶的巫师手中解救出美丽的公主,哦,或许还有公主养的那只小宠物。 他望着这本书,产生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非得救出公主呢? 公主住在高墙之内,躲着人群和数不清的烦恼。 不会因王国战争殃及自身,也不会因为国家建交奉献自我,甚至,连学习都不必劳心费神,随心所欲虚度时光。 关押她的牢笼是金子建成的,每日奉上的食物是精心准备的,样式繁复的蕾丝裙是每日一换的。 陈三愿想不出她会有什么烦恼。 巫师甚至还为她寻来一只宠物,日夜陪伴寂寞的公主。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好,为什么就是错误的,凭什么载入每本反人类的教材书中,成为人人唾弃的情节? 高塔外蓝蓝的天空静静望着她。 望着可怜的公主。 啊,这样怜悯。 好像她是多么可怜的生物。 多么凄惨。 蓝天说:“勇者在赶来的路上,请你不要悲伤难过,尊敬的公主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样算好起来?如何才能算好起来?好的定义是谁规定的? 巫师在深夜潜入,露出一对黝黑的眼睛:“公主啊公主,我将你养到这样大,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 恩情又要如何报答? 他沉沉睡去,画本落在床边,仅由月色翻阅。 迷迷糊糊,他又做起了梦。 他已经许久未做过梦了,每每梦境里就有一只恶魔纠缠他,将他团团抱住,让他喘不上气,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就连呼吸,就弥漫着他的气息。 他像一个蜗牛,将自己蜷缩一团,又妄图战胜梦魇,睡得很不安稳。被子蹬下了床,胳膊脚露在外面,很不安分。 房门也没有关紧,夜晚起了风,就将大门吹开,露出了一条裂缝。 一个人站在门外。 他手上拿着几本批改好的习题,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他静静望着眼前这副景色。 理智告诉他该放下东西离开。 然而,世上的一切行动都不需要理由。 想要做,就去做,这也算得上人类仅有一点优点。 他的步伐跨得不是很大,动作也快,几步走到少年跟前。 他也没有说话,伸手要将被子盖好,手指刚刚触碰到被子,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抓住。 然而,手的主人显然还在睡梦中。 青年僵在原地,手指下意识收紧,思绪混乱。 他几乎无法克制这份莫名的冲动,垂目看向睡得香甜的少年,从他的眉头滑落到鼻子,再从鼻子到嘴巴,下巴,最后,闭上了眼睛。 世界回到黑暗。 他没有动,维持这样一个尴尬的动作许久,直到听见少年梦呓私欲的声音传来,“哥哥。” 齐延定在原地。 这是第二次认错了。 他并不知道少年口中的哥哥生得什么模样,又为什么总将他认错。 只是心底有些微末的烦躁,又因由这些怪异的情绪,他叫醒了沉睡的少年。 “陈三愿,”他道,“被子盖好。” 少年晃悠悠醒来,揉了揉眼睛,没有回神,动作顺从,又带着熟练的讨巧,捉住青年的手掌,对准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哥哥,再睡一会。” 第三次。 齐延指尖发烫,烧出一把火来,瞬间吞噬一切思绪。 于是脑海里只余下一个念头。 真软。 【作者有话说】 一点小小的心动耶!马上就是我最期待的情节咧!!!
第39章 小小。 青年垂目望着小猫,任由他撒娇。 手背上密密麻麻象征着悲痛过往的陈年旧疤泛起久违的瘙痒,像是被虫蚁撕咬,令人心绪不宁。 这样奇特的境遇于他而言,是人生第一回。 冷铁铸成的屏障也消融片刻,露出内里荒芜一角。 他垂目望着少年,默默等待纷乱平息。 陈三愿彻底清醒时,抬眼,只看见青年侧着的脸,露出优越的鼻梁,唇紧紧抿着,语气较之从前莫名其妙得认真:“我不是他。” 小猫望着他,迟钝地歪了歪头。 静了片刻,青年才道:“你对你哥哥,也是这样的吗?” 语气明明收敛许多。 那些无法遏制的情愫却还是一点一点,向外泄露。 那样古怪。 就快要将他变成另一个人了。 火从心头蔓延到胸膛,四肢,再到指尖。 他的手缓慢上移。 温暖的指尖抚上少年额前凌乱的碎发,那条长长的黑色尾巴也需要常常打理,需要用爱滋润,才能愈发黑亮漂亮。 然而迟钝如猫,静静望着那张脸,还是无法如常人那样共情。 他轻声道:“齐延。” 他叫他的名字。 “我又把你认错了。” 语气却没有愧疚,平静宛若雪原。 他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被人拥护的时候了,那样剔透美丽,从不将外物放入其中,令人绝望的雕像。 青年感到手掌上正悄悄抽离温暖,那张养得温顺的脸即将离开掌心,那些炽热的呼吸也马上回到冷寂,或许在今夜过后,就会彻底被人遗忘,成为只此一人的专属记忆。 他知道少年确实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猫科动物与人不一样,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哪里不妥的。 自我到了极点,竟然高傲。 在掌心那摊水雾彻底化为冰冷的水渍时,他上前,将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少年的头顶。 动作很轻,不同于从前近乎奖励的揉搓,竟显出几分温情。 即便,陈三愿并不知道这是温情。 他的头发很软,又很暖和,是多年娇养下的产物,发质乌黑亮丽,格外柔顺。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尽管,齐延不喜欢他的柔顺。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他顿了一瞬,等待少年抬起头,观察式窥探他的眼睛,才将眼垂下,睫毛遮掩了情愫,变得黝黑。 青年恢复冷声冷调,“不要再认错了。” 从不许,到不要,也是一个微妙的进步。 可惜,小猫还是听不懂。 他正要点头,看见青年上前一步,终于站到了跟前,挡住窗外落下的莹莹月色。 掉落在厚重地毯上的画本也陷入黑暗,故事里的情节尽数隐晦。 公主哭闹,公主痛苦,公主渴望自由。 于是,骑士自遥远的平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出现,他骑着一匹瘸腿的白马,带着老旧的盔甲,携着一柄生了锈的铁剑,然而却从未有人小瞧他。 他生得那样英俊高大,带着年轻而富有生机的声音,冲着那座高高的,无法触及的顶端呼唤,“公主殿下——” “我来营救您了!” 少年看着青年靠近,身上散着的沐浴露的香味,这样熟悉,他罕见得动了动唇,要说什么。 他垂下头,望着他的眼睛,他们靠得很近,像是不分彼此,呼吸也交织。 仅仅一个手指的距离。 小猫询问:“齐延,你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 青年也在询问自己。 可是这瞬间,连他也变得茫然,于是没有回答。 他在不断接近的过程中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这双过于洁净的眸子,什么都不存在,什么留不下印记。 最后,在夜晚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时,才听见青年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如此清晰。 “陈三愿。” 他叫他的名字,这瞬间声音重新回到了平静,他点评这样荒谬的事迹,并且势必要隔断这样反人类的行径。 “你不该这样。” 陈三愿自生下来就没有不该,不该……又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什么是该做的,什么又是不该做的?谁来制定其中规范准则,并由教徒奉为圭臬? 一只小猫也有教义需要遵守吗? 他用目光发出这些困惑。 青年喉咙发涩,后退一步,离开他充斥着软桃甜蜜气息的陷阱,平缓心跳,接着钝钝开口:“就算是一只小猫……” 他道:“也有应该遵守的规则。” 于是陈三愿了然,晃动身后尾巴,表示赞同。 点头。 又附和。 没错,谁说猫猫教不是教呢。 驯服猫科动物需要花上成千上万年。 驯养一只猫,要用食物引诱,用包容和关爱培养感情,再加上一些规定范围内的纵容。 于是陈三愿就诞生了。 青年道:“即便是一只猫,也有外出的自由。” 何况,你本就不是猫,只是个普通人。 晒晒太阳,伸伸懒腰。活的自由自在,才能健康快乐得成长。 陈三愿又要摇头,听见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楼下有一座小型花园,你可以去那里休憩。” 花园。 近乎遥远的记忆了。 然而陈三愿还记得。 他抬眼,眼里又装着困惑:“去那里?” 可是哥哥还没有回来。 哥哥知道会生气的。 他生气时会捏他的耳朵,捏得通红,又伸手一点点揉开,又罚他不允许吃零食,不允许看别人……即便家里没有什么外人,他甚至不允许自己看窗外的风景,连同枝头上的鸟雀也不许观察,被厚重的帘幕拒之门外。 他那样奇怪,凶残,可是他是小猫的饲主,这样的奇怪就不是奇怪了,是需要执行的命令。 为了维持现有的宁静生活,他不该反抗,并没错呀? 可是齐延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又为什么要捉住他的肩膀,将他捏得发痛,眼睛好像也变了,有些明亮的碎光。就像星星一样。 原来星星也能藏在人的眼睛里啊。 他认真思考。 思绪云游,最后打破双方僵局的是一个问句:“为什么把我认成你的……哥哥?” 话题又绕回最初的死角。 但这次,陈三愿认真想了想,说:“你们长得一样漂亮。” 一切漂亮的事物在小猫眼里都是如此相似,漂亮的归为一类,可爱的归为一类,喜欢的不喜欢的也各自划分。 他实在不愿意分别人与人间的区别,就大致区分。 其实是在悄悄偷懒。 可惜被青年发现了。 好倒霉啊。 “他不在这里。”青年道。 语气里或许带着隐晦的暗示。可惜陈三愿并不能听懂。 他还以为是回答,就点头道:“对哦。” “我也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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