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这样想,心脏蓦然跳了一下。 心脏每时每刻都在跳动,这自然没什么稀奇。 然而,他伸手覆上胸膛。 吐出气,才道:“说话。” “刘阿姨去买菜了。” 少年道:“可以帮我选部电影吗?” 小猫无法做出抉择,只好来求助这栋房子里唯一有主见的人类。 齐延下楼,看见沙发和茶几上堆满的电影碟子,难得沉默了会。 “你要看什么样的?” “不知道。” 少年老实得垂下头,又补充:“以前都是哥哥帮我挑。” 齐延伸手的动作一顿,接着目光扫过形形色色的碟片,随意挑了一部电影。 《义薄云天》 陈三愿没见过这成语,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齐延摸了摸斑驳的手背,藏在身后,又寻了个沙发角落坐下,头也不抬得拿了本书看:“兄弟情。” 少年歪了歪脑袋:“兄弟情?” 齐延抿唇:“嗯,之前教过的,不同于爱情和友情那样复杂,亲情里包含兄弟间的感情。” “是亲情吗?” 陈三愿盯着青年的眼睛看,圆滚滚的,清澈见底。 青年也出奇得认真:“是亲情。” 陈三愿若有所思,点头:“齐延,谢谢。” 小猫学习,小猫领悟,小猫感激。 又学到了一个深奥的成语耶。 …… 齐延请了假,离去前,还是在早上,陈三愿还在吃早餐。 他吃东西的时候格外安静,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看见青年推着简洁版行李箱走到大厅,才擦了擦嘴,咽下嘴里的东西:“齐延。” 他叫他的名字。 又道:“等你。” 青年望着他,遥遥瞥了一眼,转身:“嗯。” 还是这样冷漠,只是动作有些僵硬,被少年同化了一部分。 为什么临别时不多看看他呢,哥哥走前也会摸一摸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耳朵充作不舍。 人类好怪异。 陈三愿想了一会,就抛掷脑后。 反正和猫,是没什么关系的。 齐延坐上汽车时,王司机搓着手,望着后视镜里的青年:“年轻人想家了啊。” “这也没来几天啊,怎么就要回去了?还是说你家里人想你了?我就说小孩不能离家太远,你看看现在这些家长,有几个放心孩子远行的,恨不得绑在身边……” 恰巧李雯有空,也在车上。她负责一切和陈三愿有关的事,包括他的家庭教师。 她笑了一声,打趣:“罗里吧嗦问这些做什么,开你的车。” 王司机嘿嘿笑了两声,又看向导航,道:“霍,你别说,这地方我年轻时还去玩过呢,那时候风景好,美术生画画都往那窜,河边桥上全是画板,那场面……” 齐延没说话。 司机自来熟,得不到回应也不尴尬,继续往下聊,“那时候大少爷就喜欢到处跑,哪里漂亮去哪玩,当时他拿着地图让我开去那玩,先生和夫人还不乐意呢……” 齐延顿了顿,侧过脸,观察窗外急速略过的风景,过了会才淡道:“陈三愿……” 他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并不流畅,舌头一瞬间变得有些迟钝,但所幸还能把控,他开了个话头,李雯扭头看他。 “他说的哥哥,是谁?”
第37章 不要当猫。 司机咦了一声,“之前没有和你说过吗?” “……没有。” 在来到这里之前,齐延对于少年的了解,也仅仅是一张简短的、有关于陈三愿的个人简章。 纸张是李雯给他送来的,这个负责的助理在定好的咖啡店里坐下,露出一个公式化的温和的笑,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接着从文件包里抽出一张纸。 “如果薪酬和待遇还算满意,我想,或许你想要提前了解你的家教对象?” 女人的笑流露点真情实感的意思,眉毛也扬起来,似乎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去认识就是损失。 齐延没有拒绝。 须知富家子弟最是麻烦,若是犯了忌讳,多的是天真的残忍,捉弄也是常事,齐延深谙有钱人的劣根性。 或许也是经历导致。 他高中时就读的学校不太寻常,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读书特别好的孩子。 齐延占了后面一项,混入其中,见过不少荒唐事。 有钱人的毛病多,为了合同上的工资,也为了母亲,纸张递过来时,他没有犹豫。 毕竟,这样好的工作可不常有。 他垂目,随意扫了几眼。 然而与青年预料的不太一样,这张纸上仅仅有那人的照片,以及一些最基础的信息:年龄和性别。 照片只有几张,如今看来,或许是近期才照的,上面的人坐在椅子上,头微微歪着,露出一对浅褐色的眼睛,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或许刚刚吃完饭,因为齐延看见他正前方摆放着许多电影碟子,齐齐整整归码。 照片只几张,拍得也并不讲究,仅仅将这张脸上的五官模糊照出来了,剩下的关于面容上的细节一概忽略。 齐延只看见他白到有些不健康的皮肤,呆坐在地上,身体温顺,像是一个玩偶。 这样荒唐的想法仅仅存在一瞬,他就又将纸张翻过来。 纸的背面是可能适应的学历,粗略写了初中到高中的区间,这样大概的程度,一度令他觉得随意。 他认为这是富贵人家的通病,因由他曾遇见过的那些富家子弟都是如此,从不将学习当回事,满脑子吃喝玩乐,又很爱捉弄人,且最喜好用金钱摆平一切不公。 正是齐延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认为少年也是如此,尤其当他第一天教学时,发现他的真实水平远低于资料上书写的阶段。 就像是还处在戒断期的孩子,即便词汇量尚可,也认识一些罕见的字词,却对系统化教学的认知停留在许多年前。 仅仅依靠着老师教导,自己一点主见也没有,也学不会自主思考。 如此,就是齐延认识的一整个他,除此之外都是空白。 或许曾经是有机会更近一步了解的,然而他并不在意,就抛掷脑后。 司机还在断断续续道:“大少爷前段时间才出去,你不认识也正常,等他治……呃,结束在国外的事情,就能回来了,我瞧你们年纪应该差不多大,到时候有机会可以聊聊……” 和富家少爷有什么好聊的? 齐延抬眼,目光看向车窗外。淡淡道:“嗯。” “他也很喜欢小少爷呢。” 齐延抬眼,碎发也显出冷漠,眉头平展也不怎么高兴的模样:“嗯。” 毕竟是弟弟么……所谓兄友弟恭,怎么样血缘亲脉也是散不去的。 如果他也能有个弟弟…… 齐延忽而蹙眉,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个安静古怪少年的身影挥去。 他寻回点理智,正要结束这个话题。 却又听见男人发自内心感叹:“原先家里只有一个小孩还担心会闹出什么矛盾,现在看来,相处那么好,分别离开都不舍成那样,哎……” 李雯难得附和:“小……小少爷很乖。” “是啊,那么乖,我上次见到他还是几年前呢,都长这么大了?你看见没有,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李雯一顿,继而摇头:“没有,我没有进门。” “还记得第一次把这小孩接回家,你还护着,怕他被欺负,现在看来嘛……”男人打趣笑了两声,又道,“那时候看着才那么点大,自闭得和什么似的,话都不想说,也不爱动……” 他又问:“哎,小年轻,你见过他,现在是不是开朗点了?” 齐延没有思考,直道:“现在也是。” 不仅不爱动,不爱说话,也不爱自立。 成天只知道依偎在别人身边,当个木头人。 李雯叹了口气,“一直没变。” “从福利院到现在,一点没变。” 齐延手指收回放在腿上,侧过头:“福利院?” 他的语气并未夹杂着困惑,也没有好奇,平淡得好像日常打招呼,李雯被他忽悠了,解释道:“他是先生领养来的孩子。” 齐延的手指蜷缩,又弯曲,钝钝重复:“领养?” “是啊,大概是有好几年了,”李雯道,“先生挑选领养回来的。” “没有上过学?” “没有。” “为什么?” 齐延在沉默片刻后,寻回声音:“他并不愚笨。” 李雯解释道:“大少爷很喜欢他。” 齐延望着女人的眼睛,“那为什么不去上学?” 如果是喜欢……不是更要教导他走上正轨么?如果被圈在这一方天地,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吃和睡,那还是个人类吗? 交际是人类第一大学问。 李雯轻声重复:“大少爷很喜欢他。” 齐延停止思考,望着她,忽而了悟。 原来这就是理由。 世上确实有千万种人。千万种生存方法又生出许多微末的分支。 陈三愿是一只猫。 陈自祈就是驯化他的主人。 汽车疾驰而过,青年闭上眼,充做休息。 他果真最讨厌富家子弟。 …… 眼前是农村最常见的带院落的屋子。 齐勇站在门口。 手机发出振动的声响,接连不断。 男人啧了一声,将手机关机。 催债的短信连带着漫天的骚扰彻底沉寂。 男人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上前敲门:“齐延在家吗?” 内里寂静一瞬,继而传来女人迟疑的声音:“你是……” 男人露出一个笑:“我有事找他。”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李雯对下了车的青年挥手:“回家吧,之后再联系。” 齐延与他们告别,沿着小道走到尽头,瞥见原本紧紧锁着的大门敞着,露出混乱不堪的内里。 院落栽种的鲜花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丢下行李,冲向大门。 门内,一个肥硕油腻的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挺着肚子,死死拖拽女人的头发,口中泄愤一样咒骂:“婊子,贱人,你把钱放哪去了……敢骗老子,老子把你砍死,砍死你……” 他手上耀武扬威举着一把刀,状作威胁晃了晃。 被他抓着头发的女人脑袋连接着毫无知觉的身体。 一动不动,好像死去了。 她的眼睛闭着,唇色苍白,然则面上却没有恐惧,只是一味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男人恶狠狠道:“钱凭什么不能给老子,老子把他养那么大,你这贱人,胳膊肘往外拐……啊啊——” 正得意,忽而一只手捏住男人的胳膊,攥得骨髓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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