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在几个月内突破此等成就,可喜可贺。 消息传播得很快,先是齐延在饭后破天荒夸了他:“不错。” 仅仅只有两个字也足够陈三愿翘起尾巴,表达开心的方法还是照例,指头提着唇角向上勾起,又捏着脸颊肉挤出一个滑稽的笑。 齐延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一瞬,又移开:“不要骄傲。” 为什么不能骄傲,小猫就是要夸奖,要很多很多的夸奖和爱,才能活下去。 陈三愿歪着头,叫他的名字:“齐延。” 又望着他,机械一样冷静的声音没有一点波动,然而齐延确确实实能从中听出困惑,他摇着身后黑长一条柔顺的尾巴问:“为什么?” 长发飘啊飘,扰人清闲。 青年的头发长长一些,碎发也长出来,盖住了本来冰冷的脸,显出几分刻意伪装的柔和,动作却依旧一贯的冷漠,或许也和他的性格有关,生活环境如此,怎么也生不出温柔的性格。 他抿了抿唇,又伸手拍了拍他懒散靠在椅子上扭成一团的背,“坐好。” 坐好有什么好处,坐不好又有什么坏处,齐延自己从未讲过,自然小猫也不能理解其中严重意味。 可是他很听话,乖乖照做。 又将脑袋垂下来,凑到青年的手下,晃了晃头发,讨巧的模样。 齐延伸手,搭在上面,轻轻柔顺,又抓着他有些散乱的头发,冷声问:“皮筋。” 陈三愿乖巧奉上。 齐延就给他将头发重新梳好后扎起来,动作已由原先的生疏逐渐变得熟练。 这栋空洞洞的楼房里,仅仅生活着两个原住民。 中年女人姓刘,一般负责楼房里所有细微的事项,大致卫生,小至饮食,大多只靠她一人践行。大多数时候,齐延不能见到她,只有在学习,或者夜晚被陈三愿叫去解答问题才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她生得干瘦,行为处事与她面相相符,极为干练,然则即便如此能干,也并非所有时间都能守在陈三愿身边。 譬如头发这件事,他大可以眼不见为净。 然而。 齐延猜测自己或许是有某方面的强迫症,也可能只是单纯为了那份不菲的工资,总之,这些水到渠成的事情不必多说。 本来,自己也只是为了钱。 思绪飘远,他手下失了重 ,陈三愿扭头,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疼。” 齐延收回这些纷乱的情感,绕了两圈,将这条长长的黑发梳顺。 陈三愿从椅子上下来,往客厅跑去,饭后自然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他想看着电影入睡,跪在影碟盘子前翻找。 齐延预备回到房间休息,起身,刚准备将椅子收回桌子底下,口袋中的振动令他紧绷神经。 他几乎下意识捏紧了手心。 指甲陷入肉,疼痛是应该的。 只有疼痛尚未消散,才能铭记那样黑暗的过往。 他加快步伐,向楼上走去,及至到了房间,才翻开手机,盯着上面的号码。 如同冤魂缠绕,是甩不掉的,就像老鼠,越是富饶的家庭越是吸引这类肮脏贪婪的生物。 他们是杀不死的,也无法杀,一只露出头,就有无数只等待你的发现。恶臭的巢穴中窝藏罪恶的种子,竟然也妄图伪装身世,混入干净明亮的家庭。 虚伪至极。 他吐出一口气,黑暗中,缓慢勾起一个冷笑,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一半漆黑,一半光明。 契而不舍的第三个电话打来,齐延终于摁下拨通键。 一个笑在阴影下显现,居然显出些许真挚。 一字一顿,虔诚仿若默念祷告。 “齐勇。” 青年的目光延续至窗前的兰花,阳光洒在上面,多么美丽的生物,一动不动就能散出生机,他几乎产生了虚拟的幻想,一个对于美好生活的幻想。 然而这样美好的幻想仅仅持续片刻。 电话那头传来粗壮油腻的笑声,又夹杂着些许怯懦的诺诺:“……你们稍等,稍等。我去问问我儿子,这崽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像是才发现电话接通,转而换到一个稍微安静点的空间,咬牙切齿:“八万块。” 齐延没有说话。 男人没有多少耐心,片刻后依旧没有回应,急切道:“你他妈的是谁把你养这么大,你自己也清楚……” 齐延终于开口,抵着墙壁,摸着手背上细细碎碎的伤痕,声音淡淡,“你怎么不去死?”
第36章 兄弟情。 男人从喉咙清出一口浓痰,接着随意吐在地上,言语由先前的焦虑一下转变成狠厉:“小兔崽子,怎么?翅膀硬了想甩掉老子?老子告诉你,不管你到了哪里,这辈子也别想……” 齐延没有说话。 听着那头的威逼胁迫,忽而笑了。 他并不常笑,性格如此,不怪乎外人总觉得他难以靠近。 可是他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或许还带着点冰山融化的意思,显出暖意来。 笑容无法透过电话传递给那头,手机老旧,也无法通过视频对话展露自己的情感。 他只是淡声道:“八万?” 男人停下喋喋不休的咒骂,顿下来,带着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你有钱,一毕业就跑到外地去,以为我不知道?就你那个学历怎么会赚不到钱,你们娘俩都是贱人,瞒着我——” 齐延指尖划破掌心,渗透出血珠,不算太疼,却能体会到教训,一个恰到好处的教训。 老旧手机里传来的充斥中年男人市侩油腻的声音如同蠕动的驱虫,源源不断散发恶意。 男人咬重声音强调:“对,就是八万。” “你把钱放在哪里了?快点,婊子养的小贱种,你快点……” 他顿了顿,没等到回复,又威胁:“你以为你把那婊子藏起来就没事了?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她在哪了,你以为那些催债公司是吃素的,你……” 青年太久没听见这样熟悉的声音,以至于恍如隔世。 嘈杂的过往一瞬间涌上心头,那些痛苦的,充斥着绝望的暗无天日的往日经年铸造,终究成为高墙,无法也不能逾越,墙体坚固无法腐蚀。 只能等待里面的人死光了,□□再被大自然风干,没入清新的泥土,由时间融化他的血肉,成为干涸的骨骸。 齐延摸上整齐干净的墙纸,这瞬间又想起母亲,在看见一切美好事物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母亲,这个温和到有些怯弱的女人,其实也不算是多么爱他,或许曾经是爱过他的。 但那样的记忆太过遥远,成为一个不可查验的伪命题。 他这时的思绪跳跃得很快,一闭上眼,就看见在无数个黑夜中濒临崩溃自残的母亲,她手上拿着一把刀,或许是菜刀,也可能是剪刀,这样尖锐的物品和她一贯的形象并不相符,就像一只兔子生了一对尖锐的犬牙,捕食者只会以高傲的姿态来评价这个反人类的现象。 称赞这是世界第十大艺术,正如无数个残忍实验中得出的结论—— 原来人是会进化的。 进化成另一种生物,这些都是由人类社会的各种经历组成,一个人能成长为一个人,自然也就能变成这世上的任意一种生物,狼、狗、兔、蛇、猫…… 这类低等的生物。 这只懦弱的母兔并未将尖锐的器具对向仇人,也没有对向一切罪恶的开端,她高高亮起手中的刑具,将自我救赎发挥到极致—— 噗的一声,原来是亮出的刃口没入自己的手心。 咚咚咚,是石锤敲击脆弱的腕骨。 啊啊——哭泣声连绵不绝。 谁会为她哭泣呢?连她自己也不爱这样破败的人生。 薄如蝉翼的刀刃变成鲜红,滴滴向外流淌绝望。 她颓唐得从瘸脚的椅子上滑落,手中还捧着数不胜数的白色胶囊。 又有谁能救她呢,狭小的房屋里布满腐朽的气息,心如死灰。 蔓延的血迹散播哀痛,眼睛朦胧不清,也看不见未来。 于是眼泪也是理所当然,她哭得很小声,血和泪一起向外流淌,但这并不是伤心,人的伤心往往是因由在意,她在哭什么,也寻不到生活的方向。 混沌中,世界仿佛又不是这样残忍待她,让她如此甘愿剖去血肉内脏,也怀惴着一丝微末的希望。 五点的钟声准时响起。 新生潮涌着向她投射温暖的种子,刚刚放学回家的男孩冷着脸推开屋子,一张漂亮的皮囊摆出生人勿进的冷漠。冲天的血腥涌入鼻间,他顿住脚步,又奔向血泊中神智不清的母亲,语言罢工,他小小的手上沾着血,抬起头,又看见母亲的泪。 泪珠好圆,滚落下来,又没入潮湿凌乱的天地。 家里好乱,好像被强盗洗劫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母亲蓦地抓起这只手,紧紧得,仿佛用尽了身上所有力气,男孩抬眼,一双如此枯朽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平静得望着他,又伸手捧住他的脸,两只手千疮百孔,好多血,男孩嗅到气味,正要起身,女人按住了他的肩,她静静得望着他,就像第一次见到他。 男孩等了许久,直到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女人才闭上眼。 片刻后,她推开这个漂亮的孩子,带着自己也未曾预料的冷淡,“跑出去。” 她的声音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手指指向大门,出奇得沉静:“跑出去,不许回头。” 于是,男孩踉踉跄跄跑出了家。 几年后,又跑出了局限他成长的县城。 再然后,跑向了许多人背井离乡来的大城市读书,学习,寻找工作。 齐延睁开眼,终于找回失去的声音。 “我会打给你。” 男人欣喜若狂,“你现在在哪?快点把地址告诉我,我明天,不,后天,我去找……” 齐延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别打扰她。” 男人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像是被什么诙谐的事情逗笑了,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当然,当然……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齐延给了会面的地址和时间,挂掉了电话,靠在冰冷的墙边。 他维持这样的姿势许久,直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声音断断续续,也没什么力气,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身体也先理智一步走到了门前,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门把,只需要轻轻拧动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但他没有动,只是声音响起,依旧是淡然无波:“什么事?” 敲门声戛然而止,齐延莫名能在脑中勾画出他的形象,定然也是如往常一样莫名其妙撒娇,垂下头,要别人摸一摸他的脑袋,又或者摇着脑袋,把身后的黑发当成尾巴甩来甩去,一双眼睛又那样无辜盯着他,难道不是讨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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