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话……咳。”陆藏之没说下去,陈芒也不追问。 一时无话。 陈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天比一天心神不定,他拥有了少年人的意志,也继承了青春的跌宕。 如果少年的心中养了一片海,那此刻,惊涛已至。是力量也是动荡。 “陈芒。” “嗯。” “走累了吧?坐一会儿吗?” “好。” 这广袤又漆黑的天地间,小小的两个人影席地而坐。 星空,枯草,虫鸣。 陈芒双手撑在地上,仰望着那缓慢转动的璀璨星河,听见身旁人说:“冬季亮星最多,夏天恐怕就不是这幅景象了。你喜欢吗?” “嗯。”他点头。 陆藏之转头望向他的时候,目睹了那对晦暗眼底亮晶晶的模样,轻轻笑起来。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忽然,寂静的风中,一点萤光忽上忽下,陈芒伸手,无声地抓住了它。 摊开掌心,是一只萤火虫。 地面植被中藏了不止一种昆虫,但现在天寒地冻,大都躲的躲,死的死。这只小萤火虫也一样,它失衡地挣扎,萤光越来越弱。 他和陆藏之一起注视着它。 端详,原来它的翅膀残破了。 陈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中慢慢不动了。那么一丁点光,也永远熄灭了。 他没说话,想了很多很多。 “陈芒。” “嗯?” 陆藏之突然又叫了他的名字,他不解地看过去,谁知道这人笑起来,开始说—— “三。” “二。” “一。” 下一秒,咻——! 光芒乍现,草原尽头一束金光飞上了天!噼里啪啦炸开好大一朵彩色!是烟花!!震耳欲聋的响声中,第二朵、第三朵次第开放,无数响烟花如千丝菊一般连了天,红橙黄绿青蓝紫……那光芒闪烁,耀眼,和接连的炸响一起撞在人心上。 “陆藏之……” 陈芒眼睛都不舍得眨,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这次是真的哭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替他抹去泪痕。 “我在呢。” 于是那眼泪愈加汹涌。 烟花对这一代的北京小孩来说,是仅限于童年时期逢年过节走街串巷的回忆,是趴在楼房窗边望到的一片接一片斑斓五彩,是凌晨十二点在单元门口点一挂鞭炮捂好耳朵躲开的炮仗声,是欢声笑语,是一家子的热热闹闹。但这些都因为五环内禁放烟花而永远地封进回忆了,对陈芒来说更是弥足珍贵。 他是有家的。有过的。 烟花不是转瞬即逝的东西,烟花是永恒的载体。 他的家,藏进了陪妈妈看烟花的每个瞬间里。 那短暂而永恒的安逸、甜蜜,就这么被陆藏之再一次大刀阔斧地翻了出来。 陈芒这才想起来圣诞节那天,咧嘴笑的圣诞老人模型一直在唱《铃儿响叮当》,红帽子白胡子,陆藏之在身边问:“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能实现愿望,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的回答是——“看烟花吧。” 但是北京2017的时候,五环内就禁放烟花了;2022年起,开始全域禁放烟花爆竹。 所以这次来草原,原来根本就是为了…… 少年泣不成声,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哭得这么狼狈。欣喜,哀伤,感动,崩溃。 陆藏之,我想妈妈了…… 陆藏之,我……对你…… 我其实…… 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炸开一片接一片烟花。漫天烟火撞进星辰,原本蛰伏在草丛中的萤火虫被惊了起来,三三两两连成一片,点亮你我方寸。 陈芒手心有点痒,他低头,那只本以为已经死掉的萤火虫微动两下,再次发出微弱的光。 哭都忙不过来,还要忙着放飞你。陈芒气急败坏道:“你明明可以发光的!!” 你大爷的,你不是会亮吗!害得我以为你死了! 旁边,陆藏之温和地重复一遍:“你明明可以发光的。” 不知是何含义,不知说与谁听。 陆藏之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拭去眼泪,眼含笑意,看他被火焰微微映红的脸,看他眼里盛放的烟花。 元旦联欢那天,陆藏之毫无准备地跟着陈芒来到后台出口,然后被徐欣冉一把拉走,还关上了门。 小姑娘低着头,紧张地捏着一个粉色信封递给他:“我……喜欢你。你你你可以,不用立刻拒绝我……你考虑一下。” 陆藏之并没有接过,只是温和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喜欢我?” 徐欣冉认真答道:“因为……你非常优秀,你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因为有你……我也变得,越来越优秀了。” “如果,这就是喜欢的定义……” 他想起来第一次拥抱某个人时他的体温,想起来自己居然和某个人共同救回来一只猫咪,想起来他学着某个人的日程表开始变得刻苦,想起在超市他暴怒,某个人紧紧勒住他挽留他,也挽留了他的未来。 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陈芒该依靠谁呢。 这句话,反倒不止一次救了他自己。 ——“那我想,我可能也有喜欢的人了。” 陆藏之如此答复徐欣冉,说完,转身推门回了后台。 有的人风风火火,但却润物无声。 陈芒啊,我喜欢你。 星空,烟花,萤火,平原。 最后几簇烟火落地,陆藏之把哭泣的人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陈芒。” “嗯。” “明年还一起看烟花吗?” “……好。” 陆藏之得到答复,把人抱得更紧,连带着心跳都紧张起来。他试探着继续问:“以后……都可以一起看烟花吗?” 少年就是如此,一句如纸一般轻盈的话,要足足压上整个青春。 当然,就是这样轻盈的一张纸,掀翻了另一个少年坚不可摧的心城。 起初,答复陆藏之的是沉默。一向镇定的人彻底乱了阵脚,脑子乱了,心也乱了,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可是下一刻,他被回抱住了。 他居然被回抱住了。 那颗心骤然一跳——此前从来没有过。这是陈芒第一次,回应他的拥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可思议地搂着怀里的人,感受后背第一次搭上来的手。 陈芒抱着他,说:“可以。” 这次乱的是呼吸。 陆藏之和他相拥,怎么也抱不够,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真的吗?还是假的?幻听?记错了?他连声线都在轻微地发着抖,再次确认:“我们……我们会一直都,一起看烟花吗?” 结果这次,陈芒偏开头一把推开他! 咬牙切齿的语气:“肉、麻、死、了!!!他妈的老子看你二大爷!” 然后爬起来就往回跑。 陆藏之:??? 他呆立片刻,却分明捕捉到某个瞬间里对方红透的耳朵,差点没笑出声,也爬起来拍拍土,拔腿就追。 夜风吹拂寂静,那只萤火虫再次飞行。萤光点点,它们带着蓄谋太久的理想,在这被见证的一刻永恒闪耀。 ----
第62章 没醉 ====== 陈芒一扎进蒙古包,就一头扑到了床上,把脸死死埋进枕头。 陆藏之紧随其后,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陈芒……” “滚!” “……” 陆藏之感到好笑:“你……脸……” 陈芒:“闭嘴!” 陆藏之:“红……了……?” 陈芒当场暴起,一把拽过人领子就给摁床上了,抄起枕头好一通暴抽,那揍得是砰砰响:“红!你再说!你他妈脸没红!你没红!你牛逼!你他妈的!” 陆藏之当然不会还手,只能曲起手臂挡住脸,笑得快死了,于是换来了更猛烈的暴风雨。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啊!怎么有人的害羞这么暴力啊! “你轻一点,枕头再坏了!” “妈的!坏了我赔!”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这个时候,门突然又被敲响。 “小伙子们还折腾呐~突发情况,还有十分钟停水了,你们要是洗澡的话,抓紧一起过来吧!” 两人瞬间恢复正型,从行李箱里翻出浴巾和衣物紧赶慢赶跑到小别墅。 “两个男孩子,快快快,别太讲究一块儿洗了吧。” 张老太太催了一路,他们也争分夺秒进了盥洗室,不知道是脑子缺根弦还是太匆忙,陆藏之衣服脱了一半才猛地想起什么,看向陈芒。 陈芒背对着他,刚往上一扒脱掉上衣,露出少年的背。 他们住在一起,也并非没有坦诚相见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一……一起洗澡?! 想到水淋下来的样子,陆藏之方寸大乱,上次他没穿衣服都可以心思澄明地抱紧陈芒,这一次给他一百个持重他也做不到啊。 “那个,陈芒,我……” 我们小陆主席还从来没磕巴成这样。 陈芒后知后觉回过头,就见他手忙脚乱地拿衣服:“我……我先不洗了,今天没出汗,我不洗了,你洗吧。” 说完,把门撞上溜了。 灯光充分,陈芒清晰地看到他泛红的脸,于是自己脸上也有点烧。 不可思议的一天。 . 可能心绪不宁,陆藏之比陈芒醒得早一点。他侧躺着,视线越过床头柜,落在熟睡的人脸上。 好乖的小孩。 好乖的小孩。 我的小孩好乖。 好乖的小孩。 陈芒一睁眼,就对上两道炽热目光。 “……”他一掀被子蒙住脑袋,闷声道:“叔叔约的几点的车?” “他说是下午一点。”陆藏之笑笑,“起床以后,咱俩吃点东西就去骑马。” “哦……那我先背单词,不然该没时间了。” “嗯,好。歇一会儿起床吧,我去饭厅拿两个肉夹馍回来。” …… 两匹黑马。 陈芒和陆藏之跟着一位大叔练了一会儿,很快学会了怎么骑。 骑马不难,只要你能抓紧不掉下来,以及肋骨能扛住不熟练所带来的剧烈颠簸,那就算学会了。 “行吗小伙子?真的会了?别摔着了!” “没问题。”陆藏之说。 这样,大叔才终于松开了牵引绳。 茫茫草原,薄云铺上淡蓝色的天空,长空之下,耳边风声呼啸。马蹄飒踏,骏马奔腾。 陈芒两腿一夹马腹,狠力拽着缰绳彻底纵马狂奔起来,他喜欢撞进风里的感觉,被风裹着,喜欢这样发疯或者说撒野。剧烈的动荡,紧张的冲刺,但凡脱手,就会一头栽下滚出好几米不知道摔成什么吊样,这样想着,心脏也跟着提起来,更加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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