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马漂亮极了,比陆藏之那匹多一道星斑,肌肉虬结,在规律的紧绷与松弛中充满张力,毛色发亮。陆藏之骑着马就傍在他身侧落后两步,担心他落马,或者发生什么其他意外。 “陆藏之!” 风里传来呼唤。 马蹄踏飞尘土,陆藏之喊道:“什么事!” “你快一点——到我旁边来!” 陈芒偏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在疾驰中对视。 时间冻结了一瞬。 这场景有些熟悉,像回忆,像预言。 下一秒,陆藏之笑了,一夹马肚子:“驾!” 荒草尽头,两匹黑马肆无忌惮地奔向广阔天地之间。 . “怎么会?” 行李箱已经打包好,背包也拎上了,两人裹着那身灰白色冲锋衣站在太阳底下,陆藏之正在跟他爸打电话:“不是前天就约好了下午一点的车吗?” 电话里,陆致远耐心解释:“下午一点是拟定的,还没约呢,只约了去的车。我昨天三台手术,确实忘了给你们约今天回来的车。这样吧,你跟弟弟再住一晚上,我现在给你们约明天上午的车。” “好吧,明天上午几点?” “待会儿再定,我约好司机告诉你们。” “行。” 挂了电话,陈芒看他表情不似平常,问:“怎么样?” “明天上午走。”陆藏之好像在思考什么,“感觉哪儿不正常…… ” 陈芒并没有旁听别人打电话的癖好,所以并不知道陆叔叔说了什么,只道:“先回去吧,张奶奶正好留我们吃晚饭。” 夜里,大蒙古包。 要凭借门口泛黄的光源才能找到路,一进去,长桌上又是一整只烤全羊!金黄油亮,酥香扑鼻,大盘大盘的硬菜挤满桌子,烤肉,青菜,羊汤,还有酒,花瓷酒杯摆满桌沿。 周围坐了一圈热情的大胡子壮汉,也有漂亮姐姐,头发乌黑,亲切地招呼他们:“快来快来!” 两人并排落座,身后张老太太才把门一关:“这回人齐喽!开吃吧!” 一个大叔立马夹了几大块烤羊腿,伸着手递给他俩:“来!羊腿!吃了长力气。” 陆藏之接过,熟练地笑起来:“谢谢叔叔!今天还这么丰盛啊?” “那当然,给你们送行嘛!” 另一个跟着说:“就是沾个光吃顿好的!” “对对,你俩多吃点儿,那羊肉肠里填了好多馅儿呢!那包子昨天没吃上吧,尝尝包子!” …… 七上八下地招待过后,几个男人热火朝天聊起天来。陆藏之得以抽出空,关照一下发呆的陈芒,给他夹了块烤羊肉:“在想什么?” 陈芒很认真地思考着,说:“suspect什么意思来着?database的下一个单词,死活没记住。” “databese数据库,suspect嫌疑人,victim受害者,astronomer天文学家。”陆藏之干脆把最后一组词都背给了他。 “哦,对。谢谢。” 这么一来,陈芒才终于肯塌下心来吃了口肉,油光金黄,焦香四溢。 这时候,忽然有大叔叫他们:“小孩儿!” 两人看过去,就见他笑着问:“你俩多大啦?” 这种场合里,青春期的男生最不喜欢被看扁成小男孩,陆藏之当场谎报:“十八。” “呦!太好了。”大叔高兴地指指桌子中间那壶酒:“给他俩倒上,咱们干一个!” “好,干一个!”马上有人附和。 都高高兴兴的,而且喝杯酒而已,有什么好推辞的,陆藏之就应下了,陈芒也没有意见。 透明澄澈的酒液倒入杯中,全桌举杯欢庆,起身祝福! “干杯!” “干杯!!” “祝咱们两个小年轻,学业有成!” “学业有成!一马当先!” “谢谢,谢谢。”陈芒盯着手中的酒杯,面对投过来的火热视线无所适从。 陆藏之笑着举杯:“谢谢!祝大家身体健□□意红火!” “好!” “好!!” “身体健□□意红火。”陈芒见大家开始喝,终于结束了碰杯流程,自己也一饮而尽。 明明嗅起来清香的奶酒,入喉却辛辣呛人,从舌尖到胃里都烧得发麻。 他以前没喝过酒,一方面深谙未成年禁止饮酒这个规定,另一方面,他可不想自己像陈骏那样把钱花在嗜酒上。不过他对喝酒本身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的某位女性朋友就经常喝多了乱发朋友圈。 交谈声此起彼伏。 “你能喝酒么?”陆藏之凑到他身侧,低声说:“我记得你没有酒精过敏。” 陈芒点点头。 “那就好。”陆藏之又给他夹了块肉,“多吃一点,不然伤胃。” 陈芒又点点头,说:“你会喝酒?” “唔,不会。”陆藏之坦率地承认,“但是出来玩就要开心嘛。都到草原了,尝尝蒙古酒也好。” 陈芒并不擅长跟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于是自顾自默默进食,不时盯着陆藏之的侧脸,看他言笑晏晏。一派热闹气氛。 “无所谓!反正钱到手啦,计较那个干嘛!” “哈哈!也对,来,哥,咱俩再干一个!” “来来来一起一起!” “俩小年轻儿,十八啦该练练酒量啦,走一个!” “来来来来!” 陆藏之只好起身,给自己和陈芒各倒一杯:“行!来!”一举,仰头就干。 “啧嘿!够男人。”大叔也干了,“在哪儿上学呢小伙子?” 陆藏之:“北京。” 大叔:“呦,大学?高中?” 陆藏之张嘴就来:“大一了。” 陈芒:?? “行,大学生!有文化。”大叔朝他笑。 另一个大叔说:“真不像上大学的,这脸可太年轻了。” 立马别人告诉他:“哎呀,人家刚说完他十八。” “哦哦哦,那是小!”他问陆藏之,“读哪个大学呢?成绩特好吧!看着就聪明。” “没有没有。”陆藏之笑着摆手,“北体,就一打篮球的。” 陈芒:???? 陆藏之分给他一个眼神: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大叔:“北体也了不起啊!那可不好考。旁边的小伙子呢?也是北体的吧?就是有点儿瘦呢,还得再练练。” 陈芒面不改色:“哦,没有,我在人民大学学法。我俩高中同学。” 另一个大叔:“我就说嘛!” 大叔:“真感情那还得是高中同学。来!我给你俩干一个!” “一起一起!” “都干都干!” “别愣着了,倒酒吧小伙子!” 就这么着,俩人又陪着喝了一遭。 兴起时的饮酒无非图个热闹,越热闹越好。陆藏之不是扫兴的人,陪了一杯又一杯,一开始陈芒还会一起,后面就默默拒绝了。 “嗨呀,又不是小姑娘!喝多了怕什么的!”大叔朝他们大笑。 陆藏之也笑笑,替陈芒说道:“他可不能喝多了,咱们法学系的好学生,晚上回去还要学到后半夜呢。大哥,咱们喝,不带他。我体校的不用学。” “哈哈哈哈哈好!咱俩走一个,让好学生回去好好学习。” 大叔给他倒了酒,他举杯,仰头,辛辣入喉,目光却斜睨向静坐的少年,垂着眸子,脸上还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酒精代谢有一会儿了,陈芒大概醉了吧,他想。那就别喝了,伤身体。至于他自己倒无所谓,陆藏之对自己的肾功能很有自信,以及——他心里有数,今天不会允许自己喝醉的。 他和陈芒即便是两个人,那也算孤身在外,岁数加起来没人家一只鞋码大,要是再宿醉了,哪怕没失去行动能力,面对一众成年男子,自保也难。 西边还有一座小楼不公开,那里不知道真是私人住处还是有什么别的勾当,他和陈芒这么两具年轻健康的身体,随便活剖两颗肾就三四百万……要是再狠一点,心肝脾肺哪个不能剖?不沾人命,沾毒也说不定。 他可做不到陈芒那样单纯又善良,人心本就如此丑陋。 人类,本就不值得信任,不值得被期待。 陆藏之仍旧同满桌亲切的人们笑着说话、喝酒,喉中甘苦。 烤羊香极了,酥皮流油,包裹的羊肉鲜嫩可口。他眼皮一撩,看见陈芒出去一趟然后拎了桶橙汁回来,安安静静给他倒满。 大脑皮层不断给出微醺的信号,但这一刻,陆藏之却忽然想就这么一直喝,喝到醉。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明知喝酒伤身还是要买醉。 看着少年温和的眉目,总是抿着的唇。 如果没有理智,他就可以亲上去了吧。 陈芒:“看他妈什么看。” 陆藏之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垂,笑了。 看你什么时候不这么嘴硬呗。 . 但陆藏之的确没再喝酒,一直到结束都只喝了陈芒带来的橙汁。 寒夜里,血液却是热的。回蒙古包那几步路,一片漆黑,陆藏之傍在陈芒的身侧,略略落后于他,反复描摹他的侧脸和肩颈,没忍住主动牵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也是热的。 明显,陈芒没什么生机的唇角抿了一下,好像在克制什么悸动。 没有什么比这样理所当然地牵着他更美好了,陆藏之更放肆了一点,十指相扣,指缝扣进指缝。 这是第一次。 好像这样,他们的心就彻底靠在了一起。 他笑起来,酗酒过后的声音带着磁性:“那天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可还一直等着你问我呢。” “什么?”陈芒看向他。 陆藏之慢悠悠地走着,说:“元旦联欢,在后台,你抓着我的手,和我说……有问题要问我。” 闻言,陈芒一下把脸扭过去:“……没什么要问的!” “真的?” “真的。” 前面就是他们住的蒙古包,陈芒挣开他,紧跑两步推门进去。下一秒,咣!一声,追上来的陆藏之反手拍上门,拽着他猛地翻身掼在门板上!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雄性荷尔蒙。 他掐着他的手摁在门上,逼近,另一手则仍旧抓着他的肩膀。 陈芒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灯还没开,四目相对,眼中都是湿漉漉的醉意,陆藏之还因为发力微微喘着气。 他从来没有对他做出过如此剧烈的动作,这是陈芒第一次完全见识到面前人的压迫感。 是的,陆藏之本来就是一个强悍的人,只不过总表现得随性而已,尤其是……对他。 这距离太近了,黑暗中,他盯着陆藏之极富侵略性的眉骨,下面一对桃花眼里水波明灭,威胁着压迫着摧垮了陈芒心里那座城池。陈芒心跳快得要命,完全没察觉自己连呼吸都重了。
92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