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宋云椿也脸色讷讷。 曾经她能事事从裴照那边得到回应,只是因为喻年恰好选中了她的餐厅,当了她手下一个小小的钢琴师。 如今这位矜贵的喻少爷回了家,她的汇报自然不再拥有优先级。 她其实心里也明白。 摸爬打滚了十几年,她又怎么不懂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 即使裴照看着再温和可亲,喻心梨再彬彬有礼,她与他们也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对她和颜悦色,是因为尊重她是喻年的“临时老板”,而喻年又恰好跟她相处不错。 但一旦没有了这层关系,她就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随时可以摒除在生活之外。 她是如此。 祈妄就更是如此了。 她甚至想,也许喻心梨和裴照根本不打算来见祈妄了。 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 电视剧里才会有荡气回肠的分手,有小情侣被棒打鸳鸯,执手相看泪眼。 而在现实里,祈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喻心梨和裴照动动手指,就能简单粗暴地切断了两个人的联系。 喻年也许会被送往国外,也许会被送去寄宿学校。 而祈妄也许会一直留在C市,也许会考上大学去往不同城市。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 祈妄就算上天入地,也接触不到被重重保护的喻年。 他们会连一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就这样平静地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 即使多年后喻年长大了,拥有了更多自主权,两人再重逢也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也沉甸甸的。 她转头看向站在操作台边的祈妄,短短的几天,祈妄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了。 他还是沉默,让人看不清他心头到底有多少纷乱烦恼。 可他又像一棵接近冬天的树木,虽然看着还是高大挺拔,枝叶却逐渐萧条,呈现出没有生机的颓败。 而店内的其他人还不明真相,只以为喻年回家了,小谷和褚赫君还在抱怨喻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小谷擦着玻璃罐,咕哝道,“这家伙好没义气,我还给他留了蛋黄酥呢,他再不回来,都要坏了。” 她扁扁嘴,有点委屈,她可是真心拿喻年当朋友的,想辞职也没什么,可是怎么能一句话也不留呢。 褚赫君在旁边捏捏她的肩,也跟她一样难受,却还是安慰道,“他可能是家里有点事情吧。” 小谷抿着嘴,不接话,又闷头去整理今晚要用的餐具。 宋云椿简直听不下去了。 她坐在高脚凳上,望着面前的饼干罐子发呆。 仔细想想,喻年来她的餐厅也没有几个月,可他这样讨人喜欢,开朗活泼,看不出一点小少爷脾气,从员工到客人都喜欢他,没有人会舍得他走。 有时候宋云椿也会想,要是喻年真的是她的员工就好了。 她的“朝十”一直让她很骄傲的一点就在于,她的员工流动很缓慢,大部分都是因为变故不得不辞职。 大家在“朝十”工作,虽然也会有小摩擦和口角,但是整体气氛却一直温馨快乐,连已经辞职的员工也会偶尔回来探望,笑眯眯地拥抱她,给她带不同地方的伴手礼。 她想,如果喻年真的只是个小员工,大概也会在她的餐厅留很久吧。 她会给他跟祈妄准备新年礼物,年末的时候带大家一起去吃火锅,然后把所有人的合照一起挂在墙上,多年后还能与客人介绍。 但可惜。 她的小庙实在太寒酸了,留不住喻年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 . 接下来的半个月,喻年也始终渺无音讯。 一直快到月底,宋云椿才再次接到了裴照秘书的电话。 喻心梨和裴照终于抽出空,希望在明天下午,能跟祈妄聊一聊。 “地点就安排在您的餐厅对面那间咖啡馆,喻总包下了全场,请祁先生到时候过来就行了,”秘书的声音还是很清脆,“如果那天祁先生有什么不方便的话,请提前告知我,我会想办法。” 宋云椿想,有什么不方便呢,既然是为了喻年,就算那天落刀子他也会去。 她“嗯”了一声,声音提不起劲,“好的,我会转告他。” 到了23号那天,祈妄请了假,准时在一点前推开了对面那家咖啡店的大门。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喻心梨和裴照。 血脉相连的人确实是会有奇妙的相似,即使气质天差地别,但他们抬头望过来,依旧会带着喻年的影子。 屋子里暖气很热,祈妄解开了脖子里的灰色围巾,走到喻心梨和裴照对面,拉开了椅子坐下。 “初次见面,喻小姐,裴先生,”祈妄对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怨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你们好,我是祈妄。” 裴照跟喻心梨也在打量他。 虽然早就从照片见过祈妄了,但是真的见到本尊还是不太一样。 他们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一张很不错的皮相,一点也没有他们想象里的阴郁,世故圆滑,反而像青竹一样劲瘦挺拔,气质干净。 三个人坐在一起,气氛有种尴尬的沉默。 侍者悄无声息地送来热茶,又默默退下了。 这家咖啡店平常人头攒动,现在却安静得连落根针也清晰可闻。 大厅里空空荡荡,窗外树影萧索,到处都是冬天的灰败气息,没有半分生气。 最后还是裴照先开口,“祁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我们就不兜圈子了。我们是喻年的哥哥姐姐,今天冒昧来找你,就是想聊聊喻年和你的事情。” 他望着祈妄,头一次脸上没有带着轻松的笑意。 喻年在家里折腾了一个月,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干过了,他就是神仙现在也觉得疲惫。 他单刀直入地对祈妄说,“作为喻年的家长,我希望你能和喻年可以分手。我知道这话可能有点冒失,但宋云椿小姐应该跟你提过一些我们家的情况,喻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年轻,浮躁,一时意气就离家出走,总想跟家里对着干。但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的。而你跟他……” 裴照顿了顿,没有立刻说下去。 他这段话说得还算克制。 这毕竟是喻年喜欢的人,撇开喻年不谈,他跟祈妄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的教养让他轻易不会口出恶言。 他想了想,还是秉持了一惯的客气,“你跟喻年,显然是不太合适的。我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冲动,但你在社会里浸染已久,要比喻年成熟得多,你应该能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更好。” 他望着祈妄,直白地提醒道,“作为你跟喻年分手的补偿,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跟我们提。” 祈妄安静地听着。 他想,喻年的哥哥姐姐确实如宋云椿所说,是文明体面的人。 哪怕心里对他厌恶至深,面上却也还能维持基本的礼貌。 他的两只手轻轻交握在一起,脸上瞧不出喜怒。 他平静地望着裴照,问了进入咖啡店以来第一句话。 “在商量我跟喻年的问题之前,我想问问,喻年他还好吗?” 喻心梨听见这句话,一边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裴照仔细打量祈妄的神情,回答了两个字,“不好。” 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如果喻年这么容易搞定,已经放弃了祈妄,他跟喻心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喻年最开始还算平静,被关在家里也不反抗,可最近他却又开始在家里大吵大闹,”裴照说得很平静,“但这也正常,他才十八岁,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就是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 祈妄稍微放下了一点心,还有力气闹,说明喻年并没有被苛待。 他没有立刻回答裴照和喻心梨的话,而是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在几个人的谈话间,这茶已经温了,喝下去一点也暖不了胃。 不知道怎的,祈妄想起喻年煮的水果茶。 这是喻年在店里学会的,有时候也会自己在家煮,很简单,水果与蜂蜜一起煮出甜味。满屋子都是香甜的味道。 他并不爱喝水果茶。 但是看在喻年的面子上,也会喝一两杯,完成任务一样应付。 可现在他却突然想念起了水果茶的热度。 他问裴照,“如果我不愿意跟喻年分手,你们会采取什么措施呢?” 裴照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那就有点糟糕了,祁先生,”裴照声音温和,眼神里却没有笑意,“我不太愿意这样说,但我有千百种方式逼你们分手。你在社会上总需要生活,可你没有根基,没有家人,想让你无处工作会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我不想这样做。” “而且……我想你应该是个聪明的人,不至于让局面变得如此难看,”裴照一边说,一边把一直放在旁边的几页资料放在了祈妄面前,“很抱歉,我们用一些不太常规的手段查过你所有的经历。实在是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 祈妄接过了那几张薄薄的纸,当看清纸上一行一行的报告,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那上面是他十四岁到如今的所有经历。 像一份简洁明晰的履历表,甚至比他自己的回忆还要井井有条。 但这份履历,却不是光鲜亮丽的求职,而是劣迹斑斑的过往。 裴照轻声说,“你是十三岁流浪来C市的,无父无母,一直在打黑工,用假身份证工作,一直到十五岁才因为持刀入室抢劫被扭送警局。随后你被移交给福利机构抚养,福利院给你办理了上学的手续,你却还是时常逃课,好几次打架斗殴被记过,跟同学关系也一般。” “你的成绩倒是还不错,渐渐跟上了学校的进度,到高中的时候已经名列前茅。如果你好好学习,不再混迹于街头,现在应该在名牌大学里念书。可偏偏就在高考之前,你又跟人发生冲突,把人打伤住院,如果不是对方出具了谅解书,使你免于刑事责任,祁先生,你现在可能要在监狱里服刑了。” 裴照说到这里,神色也逐渐冷下去。 其实他考虑过不要去棒打鸳鸯,就让喻年顺其自然地经营这年少的一份初恋。 即使对方可能看上喻年的财富,地位,但人在世上,谁又能免俗呢。 就算门不当户不对,只要家世清白,不对喻年造成伤害,他也不想去当这个恶人。 更何况青春期的恋爱总是不会太长久,喻年现在喜欢得头脑发热,真的时间久了,很可能就厌倦了。 他并不怕喻年在爱情里吃一点苦头,反正有他跟喻心梨保驾护航,顶多是哭几次鼻子,重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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