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候机楼,大多数选手被等在大厅望穿秋水的父母接走。裴旸和几个关系要好的成员告别,婉拒了他们要顺路载他的热情邀请,独自拖着行李去打的。 到家时正好赶上午饭时间,裴旸用钥匙打开自家防盗门,与直挺挺立在玄关的俞朔四目相对。 俞朔眨了眨眼睛,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拧开手中的礼花筒。 乓的一声,五颜六色亮闪闪的纸屑喷撒出来,纷纷落在裴旸的头上、肩上。 “欢迎回家!”俞朔啪啪啪鼓掌,热情得仿佛小狗迎接辞家多年的主人,兜来转去地替他拿拖鞋,搬行李,倒茶水。 裴旸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他殷勤的伺候,走到餐桌边一看,早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隆重得好似要过年,还冒着腾腾热气,显然是掐准了时间等着他回来吃。 见俞朔意犹未尽,准备再做个水果雕花拼盘,裴旸阻止道:“快别忙活,都够我们请整栋楼的人来吃席了。” 俞朔削着橙子皮:“饭菜是饭菜,水果还是要吃的呀。” 裴旸懒得废话,走过去从背后揽住他的腰,拔萝卜一样,一把就将他提了起来。 俞朔双脚离地,吓得水果刀掉落砧板,橙子滚进水槽。 裴旸没有察觉到他浑身不自然的僵硬,还抱着往上颠了颠:“好轻。真怕大风一刮就把你给吹走了。”说着腾出一手去拾橙子。 他搬小孩似的把俞朔运到桌边,让他坐下。 俞朔一直没有反抗,像个假人,双手搁在膝盖上,屏息静气地乖乖坐着,不敢抬头看他。 裴旸捏了把他的脸颊肉:“累了?好像比我出发前少了几两肉。正好你做了大餐,自己也多吃点。” “嗯。”俞朔魂不守舍地拿起筷子,从清蒸鲈鱼盘中夹了一块白腻放进口中咀嚼,吃到的却是蒜瓣,把他齁得直呛。 “喝点汤。”裴旸装了一小碗三鲜菌菇汤让他解味。 俞朔急急忙忙端碗喝汤,不想那汤汁滚烫,他的舌头即刻遭了殃。 俞朔吐着舌头嘶嘶呼气,泪眼汪汪,欲哭不能,忍不住心想:古人云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欺我——都怪齐泽楷那个神经病害人精! 裴旸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手慢脚乱的。真亏还能稳妥地做出这么多道菜,没把手指头切断炒了。该不是要我喂你吃吧?” 俞朔脸上消不退的红,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大着舌头说:“不用,你快趁热吃!” 晚上裴旸留他跟自己一起睡。几天的时间,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就相当于一场阔别了,第二天还得上学,正好晚上窝在被子里聊聊天。但俞朔表情古怪,死活不肯,像只逃亡的兔子,一溜烟窜回了自己家。害得裴旸好生失落,觉得弟弟大了,心思越发难猜了。 周一,裴旸和俞朔起了个早,出门时天际粉霞犹存,如饱睡后泛起的红晕。 他们骑车经过明华大桥时,突然听见有人追在身后喊:“裴旸!等一下!” 裴旸捏住前刹,长腿一跨踩在地上,回头就见一个少女抱着黑色长方形物体向自己跑来。他从那头夹粉带紫的长发认出是天马山下见过几面的人。 俞朔也跟着停下,小声说:“她不是……江鹭羽吗?” 原来叫江鹭羽。裴旸点点头,向来人打招呼:“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江鹭羽跑得呼吸急促,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才把抱着的黑色长包递给裴旸:“这个,你忘记带走了。” 裴旸接过,拉开拉链,露出滑板一角。 “上次一起坐车时,我听到了你的住址,所以就……”江鹭羽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不敢看裴旸的脸,只盯着他胸前的校徽,“你是麓川的啊。” 裴旸问:“这个包是你专门买的吗?” 江鹭羽羞赧地说:“是呀,一直用手拿滑板很不方便吧?” 裴旸没法说自己本来打算就将板子和那些无意义消磨的夜晚一起留在天马山,只能道谢:“太麻烦你了,留个联系方式好吗?” 江鹭羽拿出手机,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些话,现在就想告诉你。” 她含羞带怯的眼睛瞥向等在一旁的俞朔。 俞朔心头一苦,已经了然她的来意,对裴旸说:“那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说。” 不等裴旸应声,他便踩着脚踏,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桥上。 等到桥尾回头,就看见那端被清晨的阳光照着,亮堂堂一片。裴旸已经从山地车上离开,站在江鹭羽面前。他们离得很近,在说什么呢?接着,裴旸抬起双臂,抱了江鹭羽一下…… 他没有再看,像是担心迟到,超过路上一个个穿着校服的学生,飞驰进了学校。 “小白,好早啊!”同班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也在停自行车,看到他,愉快地寒暄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班长早上好。”俞朔有气无力地抗议,“不要叫我小白啦。” “可是你就是很白啊。羡慕死我了,有没有什么保养秘方,速速如实交代!”祝希音跟他并肩上楼,马尾辫俏皮地甩动着。 祝希音是排球社的,个子和俞朔一样高,脸和脖子晒成了健康的咖啡色,但裙子下露出的一段小腿仍旧白皙。 她指着自己的腿说:“看啊,我原来是这么白的,都怪学校的排球场在室外。晒得这么黑,丑死了。” 俞朔真诚地反驳道:“我觉得你的皮肤很好看,像油画一样。” 祝希音哼了一声:“什么油画?你倒是说说看?” 俞朔想了想,说:“很多啊,比如佩鲁吉尼那幅采摘啤酒花,还有布格罗画的牧羊女,或者弗里达·卡罗。虽然我都只在书上看到过。” 祝希音笑道:“俞朔,你这么说话都不害羞的吗?一般要比较也是用明星比较吧。” 俞朔被她笑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唔?明星什么的我不太了解……” 他们一起走进教室,被几个好事的男生看到,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起哄:“哦——班长在和小白谈恋爱呢!昨天你教我数学题,今天我跟你一起上学,如胶似漆啊,如胶似漆!” 祝希音性格爽快,做事麻利,在班上人缘很好,不论男女都爱跟她玩,立马有人瞎凑热闹:“哇哦,闪瞎我也!”“真是女才郎貌,黑白双煞!” 俞朔听闻风声不对,赶忙让他们住口:“别闹了,我要生气了!” 体委长得人高马大,声音也洪亮:“你生气不顶用,没人怕你,要班长生气才行啊!” 祝希音撸起袖子道:“班长不生气,班长只爱动手。”说着冲过去作势狂揍几个男生。其余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俞朔回到座位上,面上也带着浅笑,心里却生出莫名的欣羡。 为这天经地义的自然规律。 只要是一男一女,遇到就可以喜欢,喜欢了就可以告白,就算双方都没这意思,旁人也可以做媒把你们拉来凑对打趣。这就是开天辟地,女娲和伏羲传授给人们的亘古真理。 预备铃响,语文老师走进教室。 俞朔用笔敲了敲头,把有毒的不洁思想敲出脑袋,默念今天上课要抽背的《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中午,俞朔难得又和裴旸、赵明喆一起吃饭。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早上的事。 不等裴旸回答,赵明喆就插嘴嚷道:“什么什么?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八卦?” 俞朔隐瞒了关于天马山的前情,凝练地跟他说了江鹭羽的事。 赵明喆扑到裴旸怀里,大鸟依人,嘤嘤作态:“旸!你怎么有了俞妹妹和黎姝还不够,还要在外头沾花惹草,你把我置于何地?” 裴旸的餐盘险些被他打翻,周围已经有人投来好奇的眼光。他防不胜防,干脆直接挪身,让赵明喆像块巨岩滚落到椅子上,冷笑道:“你就演吧,也不怕被我们学校的真HOMO听到了,改天就寻上门来跟你相亲。” 正好两个女生端着餐盘从他们座位边走过。一个白胖,大眼睛水灵灵的。一个短发,有林下风致,瞧着略眼熟。从他们座位边经过时,笑着冲他们挤眼睛。 短发女生轻飘飘撇下一句:“裴旸,赵明喆,在聊什么不健康的话题啊?” 赵明喆嗖地一下坐正了,声若洪钟道:“什么HOMO?我清白笔直一黄瓜大小伙,你态度放尊重点!” 裴旸重新坐下,优雅夹菜:“说不定人就好你这口黄瓜。” 赵明喆被怄到了,双手合十求饶:“算我错了,别说了裴哥。您这车速起码三百迈,我是小巫见大巫了。” 裴旸不理他,对俞朔说:“早上你一眨眼就跑了,拉都拉不住。我把买滑板袋的钱转给她后她就自己回去了。” 这话讲得好像江鹭羽是千里迢迢专门来推销滑板袋的。 他不知道俞朔回头那一眼,自动抹去了江鹭羽从热烈告白到惨淡收场的过程。 早上,江鹭羽得到了拒绝的答复,居然当场大哭起来。裴旸没有这等丰沛的感情,只能站在桥上用干瘪的语言施以安慰,最后不得不给了她一个虚抱。 江鹭羽哭得满脸泥泞,睫毛膏融在眼泪里滚滚而下,他没法视而不见,掏遍口袋和书包找不到纸巾,只好解了领带送她擦脸擤鼻涕,导致差点迟到不说,进校门还被执勤老师拦住,登记名字扣了仪容仪表分,好一个无妄之灾。 “别聊这事了。”裴旸把这段插曲轻轻揭过,说了个他更关心的事,“裴峰拜托我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什么?”俞朔问。 “他和周美清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是还有工作没收尾,来不及回来做准备,所以让我们俩搭鹊桥,等着他回来直接浪漫相会。” 这事其实非常出乎裴旸的意料,让他感觉自己简直傻透了。 前段时间这对中年夫妻之间暗潮涌动,并且遮遮掩掩。有次他甚至听到周美清在书房打电话,对着出差的裴峰破口大骂。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虽然裴峰在他小学时辞去工程师的工作,改行当了野外摄影师,从此像只迁徙的候鸟,不常在家,但夫妻之间向来是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每次他想偷听,周美清都格外警觉,从裴旸捕获的只言片语中,只听出她在纠结要不要去北京——裴峰受聘的公司总部就在北京。 什么问题严重到需要周美清前往北京? 裴旸已经做好父母感情破裂,问他要跟谁的心理准备了,并打定主意以后过年只带着俞朔回外公外婆家就是了,不必搭理这两人。 等来等去,最后等到了裴峰的委托。 裴旸直白地问他老爸:“你们吵架都吵几个月了,不是要离婚吗?” 裴峰大骂:“怎么说话呢臭小子!就算你离家出走,我和你妈也不会离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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