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进到肚子里都一样。”俞朔说。 苏瑶给他留了一大笔生活费,丰厚到反常。要不是她只带了几件当季的轻薄衣服,俞朔简直要怀疑她是打算离家个一年半载不回来了。 放学后他顺路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和食材,发短信问裴旸要不要回家吃饭,却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除非手机没带在身上,或者处在不能使用手机的场合,裴旸对他的消息从来是秒回。 俞朔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回家,等了半个小时,心里有点不踏实,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通了,但是只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俞朔拿着手机,有些发懵。 ——是因为在约会,嫌他碍事吗?还是……手机被偷了? 俞朔抑制不住乱纷纷的猜测,又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神经质。 也许是他过分依赖裴旸了,他们已经进入青春期,不再是小孩子,应该留给彼此足够的隐私和空间。普通朋友这时候会是什么反应呢?等到见面时笑着骂他见色忘义?八卦他和女朋友的种种恋爱体验?总之一定是笑着的,而不像他丧着一张脸。 但裴旸又不是他的朋友。他更像他的哥哥,他的亲人。他向裴旸索取苏瑶没能给予他的安全感,裴旸就慷慨地给他了。他们一同吃饭,一同睡觉,裴旸吹萨克斯或者打篮球时,他就自己找块地坐着画速写。五年以来一直如此,直到叶蓁蓁走进裴旸的世界。 俞朔将买回来的物品分门别类,生活用品搬进储物间,蔬菜水果放进保鲜,冷冻鱼肉塞进冷藏。 接着他花了两个多小时,做了菠萝咕咾肉,椒盐鸡翅,油爆花甲,时蔬天妇罗和醋溜白菜,还开了罐可乐兑橙汁喝。 俞朔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手也油汪汪,狼吞虎咽之际,裴旸突然推门走进他家。俞朔冷不防噎住了,灌了好大一口橙汁可乐才咽下去。 “有客人要来?”裴旸看看桌上的菜,问道。 “……”俞朔没回答,自顾自地啃天妇罗。 “正好晚上我没吃饱。”裴旸拿了双筷子,坐到俞朔旁边,开吃前还反客为主地给他夹了个鸡翅。 俞朔看他悠闲自在的样子,手机也好端端地放在桌上,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筷子一拍,大声道:“我没请你吃!” 裴旸咀嚼着咕咾肉,撩起薄薄的眼皮睃了他一眼。俞朔的气焰顿时被浇灭,又乖乖坐下了。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我决定要暴饮暴食,你加进来就不够吃了。”俞朔恹恹地说。 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裴旸不回他短信才不高兴,小女友这样闹脾气或许挺可爱,但一个男生,还是算了吧。换做是他也不会乐意的。 “哈,你暴饮暴食还挺注重荤素搭配。”裴旸笑起来,小虎牙尖尖的,看着可气人。 “你管我。”俞朔小声咕哝。 “阿姨呢?” “和男朋友旅游去了。” “那你收拾东西来我家住吧。” “唔。” “唔什么唔,这么迟了才吃饭,还‘暴饮暴食’,我看你是欠收拾。” 裴旸吃完,替他清理了凌乱不堪的厨房,将没吃完的肉装在保鲜盒里放进冰箱,麻利地洗碗涮锅。 俞朔在客厅里假装看电视,走来走去。看着裴旸忙碌,他飘忽的心总算回到该在的位置。 晚上他们挤在裴旸的床上,俞朔平躺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他翻过身,盯着裴旸墨黑的后脑勺看。 “闭上眼睛睡觉。”天知道裴旸是怎么知道他还睁着眼睛的。 “裴旸哥哥,你脑袋后面也能看见东西吗?”俞朔摸了下裴旸后脑勺浓密的头发。 “别说傻话了。”裴旸也翻过身来,阖眸与他面对面躺着。 “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俞朔又问。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裴旸淡声道。 “敷衍。”俞朔抱怨。 “不想睡觉是不是?”裴旸睁开眼睛,落地窗外一点点灯火落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那微光是从他瞳仁里散发出来的,带着某种兽类的美感。 他对着手心哈了口气,开始挠俞朔的咯吱窝。 俞朔一身痒痒肉,经不起搔,连声求饶,在被子里蠕动得像只大虫子。 裴旸一条腿横到他的腿上,把他抱着,两人安静下来,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午,俞朔班上的体育课难得没被占用,跑完一千米,他去旁边的教学楼洗了把脸。 回到操场,一个陌生的男生喊他一起去拿排球。 操场上有三个班在上体育课,俞朔没有多想,跟着去了。 刚走到体育器材室门口,他身后袭来一股巨力将他推进去,大门就在眼前合上,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不好意思了同学,我也不想这么做,但谁叫你得罪了陆哥呢。”那人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俞朔一头雾水,手机也没在身上,一直被关到放学,才让巡查的体育老师放出来,挨了一顿臭骂。 他匆匆赶回班上,经过实验楼时被人叫住。声音从上方传来,俞朔仰起脑袋,还没看清叫他的人是谁,一桶自来水已经从天而降,将他迎头浇透。 “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了俞朔,我们是想叫你小心点来着!” 复数的笑声,不认识的人,但都是针对他有备而来。 俞朔这才想起来,他的那盒铅笔在家里也没有找到。
第13章 | Episode 13 【Son of bitch.】 从这天起,俞朔在学校小透明的清净日常算是过到头了。 短短几日内,他的个人物品频繁失踪,经过走廊被人伸脚绊倒,上体育课不知打哪儿飞来的篮球直往他脑门上砸。 那些擦肩而过的犯人长着不同的脸孔,但一个个都笑嘻嘻的,叫着他的名字:“俞朔,抱歉啊,没看到你。” 这些恶作剧因何而起,俞朔全无头绪,但很快答案就主动在他眼前揭开。 早自习,他刚走进教室,发现自己的座位旁围了一群人。见他来了,众人各自散去,但看热闹的目光始终投注在他身上。 俞朔来到自己的位置上,一看,课桌上被人用黑色马克笔赫然写了四个大字:小三之子。 大概是嫌冲击力不够,下面还贴心地补充了一行英文,双语字幕似的:Son of bitch. 俞朔只觉得被人兜头甩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眼前瞬间浮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穿着很讲究,仅有一面之缘,跟着苏瑶从漆黑的楼道里钻出来,苏瑶的新男友。是因为他吗? 油性笔写的字用水擦不掉,好心的同桌教他去办公室借酒精,才去除了那刺目的涂鸦。 就在他用力擦拭桌面时,蒋昱韦探头,兴致勃勃地问:“谁写的啊?俞朔,他说你是小三的儿子,真的假的?” 俞朔第一次对同学产生一种极端反胃的厌恶感。 祸不单行,中午俞朔到美术社,发现他已经完成的参赛画作不翼而飞,画架也被人用丙烯颜料泼得一塌糊涂。 瞿兰很生气,说要去保安室调取走廊监控。 彭琰觑着俞朔灰白的脸色,低声问:“朔儿,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俞朔脑袋里嗡嗡作响,定了定神,对瞿兰说:“老师对不起,我会打扫干净的。” 瞿兰拿了个新画架给他,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你从现在开始重新画,来得及。老师会帮你揪出捣乱的人,从今天起大家离开要把画室上锁。” 当天俞朔是班级值日生,放学了,同桌在班上擦黑板,他拎着桶去卫生间打水。 就在他弯腰接水时,有人从后踹了他一脚。俞朔往前栽倒,头磕在瓷砖上,“砰”的一声。 他眼冒金星,回头看去,始作俑者已经抬起脚踩在了他肩膀上。 男生头发剃得很短,面容英挺,但一双三白眼使面相平添了几分凶莽,身后还跟着三个人,摩拳擦掌,来者不善。 “你是谁?”俞朔问。 “我是你爸爸。”那人答道,薅着他的头发,把他拖行至厕所里间。 后来的事俞朔记不大清楚了,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眼前只能看到几条腿,几双肮脏的运动鞋。 拳脚像暴雨砸在身上,他奋力反抗,意图起身,却被一只脚踩着脖子,不得不狼狈地伏在污潦的地板上。 男厕漂浮着淡淡的腥臊味,瓷砖发黄,木门朽旧。这是一场安静的施暴,他们用胶带封住了俞朔的嘴,有意避开脸部,往胃部和脊背踩踏,拧他手臂上的肉。 “陆哥,他长得好像个女的,该不会没带把吧?”有个人嘻嘻笑着。 “杂种,问你话呢,你是女的吗?”带头的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脸,又嗤笑道,“啊,我忘了你嘴巴被贴住了。哈哈。” 俞朔身上像散架了,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其他几人退后,带头的男生对着他拉开了裤链。 “不得了,刚才喝太多水了。”他说,“俞朔,你能当我的马桶吗?” 俞朔的瞳孔骤缩,决心拼死也要撞翻眼前这个手段低劣的恶魔。就在他蓄势待发之际,外面有老师的声音,一个男老师和同事道别后走进了厕所。 “算你好运。”男生拉上裤链,带着其他人走了。 那老师戴着副黑框眼镜,俞朔不认识。出去的男生有几个还拉长了尾音,有气无力地打招呼:“老师好。”“老师您也来上厕所啊。”——比起礼貌,更像无聊的自我招摇。 那老师点点头,不知是看见了俞朔还是没看见,踅进隔间合上了门。 俞朔撑着墙站起来,校服上满是灰扑扑的鞋印,幸好校服是深色的,拍一拍也不大看得出来。 他在洗手池的镜子前将自己拾掇干净,头上磕了个包,腰侧被踢狠了,刺啦啦的痛,估计留下了几片淤青。 挨了揍,但卫生还是得做。他慢吞吞地拖完地板才回家,想把这件事告诉老师,但马上记起写在桌上的字。那是示威,也是威胁。 晚上裴旸去机构上课,在他家厨房留了面,发短信提醒他记得吃,节省做饭时间多刷几道题。 俞朔用微波炉热了面吃,身上的痛像一个杂乱无序的大合唱,高音低音交叉着从不同部位传来。 裴旸不在,苏瑶在不在都没空管他。他意识到自己竟没有半点方法来应付他人的伤害,和小时候一样没用。 小学二三年级,俞朔搬家转学前,班上有个小霸王总是欺负他,掐他的脸蛋,在他笔记本上乱涂乱画,当着女生的面扒他的裤子。 俞朔个子小,细胳膊细腿,反抗不过,只能哭。怕丢脸,不敢大声哭,偷偷抹眼泪。 当时的班主任老师见了,不咸不淡地说:“同学之间小打小闹很正常,男子汉不要为了一点玩笑就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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