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吃得差不多了,俞彦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塞进桌上陈女士留的红包里一齐递给他。 “密码是你的生日,年份加日期。”他说。
第11章 | Episode 11 【小尾巴。】 俞朔低着头不接,方才填进胃部的食物令他恶心欲呕,眼前这个男人更是叫他难以忍受。 俞彦秋来找他,像演了一出戏。他是伴唱,又是观众,现在到结清出场费的时候了。 做儿子的态度消极而排斥,俞彦秋却丝毫不受影响,和俞朔记忆中清高且愤世嫉俗的形象已不大相符,想必离开苏瑶后混迹社会,真磨砺出了些城府。 离开餐厅前,俞彦秋让人打包了一份桂花糕。名餐厅做出来的桂花糕看着也不同寻常,晶莹玲珑,是花与叶的形状。 俞彦秋上车时将糕点递给俞朔:“你妈妈喜欢这个,拿着吧。” 一顿饭吃下来已经是傍晚,车开到小区附近,俞朔拎起书包,提了点心,一声不吭地下了车往小区里走。 俞彦秋也下车来,但只是倚在车边,点燃一支香烟,目送着他进去。 进了大门,快要转弯时,俞朔回头一瞥,见他还站在那儿,看不清面容,铁灰色风衣下摆飘摇,一点火星子在苍茫的暮霭中闪烁。 就在这一刹间,他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预感,或许以后不会再见了。 俞朔有些神思不属,走到单元楼下,恰好和苏瑶打了个照面。 苏瑶打扮精致——她向来对发型服饰不马虎,家里乱成垃圾回收站,衣裙上也不会有一条多余的襞褶,但今天格外娇美一些。米白麻花毛衣和樱粉长裙,很称她淡淡的腮红。 他抬起手,想把桂花糕给她,苏瑶却在微微一怔后抢先开口:“你好啊。” 她身后黑魆魆的楼道里钻出来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说着:“灯好像坏了。”看到俞朔,问,“这是?” 苏瑶将额前的一绺碎发撩至耳后,浅笑着回首道:“我朋友的小孩,就住在我楼上。” 她冲俞朔一点头,挽着男人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俞朔走上楼,果然同男人所说,楼道的灯坏了,一径走到四层才恢复正常。 他拿出钥匙进了402。裴旸家光线暗淡,很安静,没人在家。他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进到裴旸房间,将书包一甩,挺直着倒在床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 裴旸的气息一瞬将他包裹住,清淡如雪中松柏,渗透进他混乱的内心。 俞朔一直觉得苏瑶挑这个日子把他生下来属于别有深意。他的出生对于父母来说,或许就像愚人节一个冷场的笑话。 他转过头,微眯着眼睛,迷蒙中墙上贴了好几幅画,有麦田,有黑豹,有卡通人物,都是小时候他送给裴旸的。它们定格在那里,好像那个仍是孩童的俞朔投来短暂一瞥。 俞朔展臂将被子拥进怀里,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嘴唇上冰凉发痒,不耐烦地抿动了一下,一股甜味钻进口中。 睁开双眼,只见四下幽暗,裴旸坐在床沿,右手端着个缺了口的可可戚风蛋糕。 “醒了?快起来许愿吃蛋糕,我还打包了披萨炸鸡和奶茶,饿不?” 裴旸象征性地在蛋糕上插了几支蜡烛,用打火机点燃。 阳台门敞着,夜色淹没房间,屋内只亮了一盏台灯。 烛火在微小的气流中摇曳,裴旸用手掌挡着风,对他说:“快点许愿。” 俞朔坐在床上,还有一些初醒的懵懂。 裴旸看着他,状若桃花的眼里烛光烁烁,仿佛慈悲的神父,愿意听取他的一切心愿。 于是他双掌合十,虔诚地低下头去。他在心里默念:“希望我能考上麓川,希望外公外婆叔叔阿姨和妈妈身体健康,希望裴旸哥哥永远开心。” 他吹灭了蜡烛,和裴旸一起盘腿坐在地上,戴着一次性手套用手抓东西吃。 裴旸问:“下午做什么去了?放学我找你,你同学说你早退了。” 俞朔说:“我爸来了。” 裴旸震惊:“他居然还活着?” 俞朔说:“嗯……他准备去新加披,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裴旸露出不虞之色:“什么鬼,他该不会是得了绝症,需要你给他捐肾吧?” 俞朔反而笑了:“不至于吧,他还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我没要。” 裴旸摘下手套,去掏他书包外袋,果然掏出一个揉皱了的红包,银行卡就插在里头。他看了眼,丢到俞朔怀里。 “这,什么时候?”俞朔吃惊。 “有心要给,怎么会怕对方不收。”裴旸说。 “明天我就交给妈妈。”俞朔轻声道。 “阿姨太没有金钱观念,上次连学杂费都忘记留给你,我妈找她聊,才知道她都不储蓄。”裴旸不赞同地说。 俞朔低下头。苏瑶什么样,他最清楚,但是让他隐瞒她,自己藏着这张来自俞彦秋的“补偿”,他也做不到。 裴旸见俞朔情绪低迷,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别想了,直接交给阿姨也行。就算没人养你,我存的压岁钱和奖金也不会让你饿死的。” 俞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食物开始堵塞他的喉管,他放下鸡腿和披萨,小口喝着奶茶。 裴旸心下懊悔,就不该说这个话题。其实一张卡又有什么要紧,他更怕俞朔真的和这个消失多年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亲爹出国。他见过苏瑶的不靠谱,不敢确定这位亲爹就能比苏瑶更糟。 两个人都没了胃口,默默收拾残局。 裴旸净了口,从柜子里掏出久未使用的萨克斯,倚在阳台门框上。 他将晚风含进嘴里,一段淳美的旋律便从萨克斯管体流出,徐徐振颤夜色,也驱散了房间中沉抑的空气。海浪与巨轮的幻影在中音萨克斯低沉华美的音色中辉煌交映。 俞朔坐在地毯上,不由自主地侧耳去听,是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 吹到中途,一段转音衔接,乐声突变为爵士,慵懒俏皮。裴旸气息充沛浑厚,运指灵巧,一开始稍有生涩,很快转向流畅自如。 一曲终了,俞朔像海豹一样啪啪啪地鼓掌:“好久没听你吹了。” “是好久了,没空。” 裴旸将萨克斯搁在一边,从柜子里取出个蓝金盒子递给他。 俞朔打开,里面陈列着四十八色水彩,缤纷如一匣和果子,是他没见过的颜料牌子,一看就很贵。 “今晚就留我这儿睡吧。”裴旸说。 晚上洗过澡,两人湿着头发,在阳台一人咬着半根碎碎冰乘凉。半晌无话,闲静惬意。 裴旸吹起口哨来。他丰润的嘴唇也是一个高妙的乐器,能吹出清昶的曲调。 俞朔学着他撮尖嘴唇,却发不出声音,笨拙的样子惹得裴旸笑了一下,忍不住一只手从他下巴包到脸颊,盘着他脸上的软肉揉来搓去:“说吧,除了画画你还会干什么?” 俞朔不满地睁圆了杏眼,口齿不清:“唔还费做唤!” 裴旸忍俊不禁:“是了,你是我们家的神厨小朔。” 他放开手。俞朔揉着自己稍烫的脸,惆怅起来:“裴旸哥哥,我擅长的只有做饭和画画,以后可怎么办啊。” 裴旸笑了:“看来你这一岁没有白长,都学会做未来规划了。可惜多思无益,你连《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都还背不利索呢。” 他想起什么,突然正色:“对了,这两天的数学作业也没有给我看。正好,去拿来给我看看。” 俞朔不知氛围怎么突变了,瞠目结舌,良久才说:“裴旸哥哥,今天我生日……” “生日怎么了?生日就可以不做作业了吗?”裴旸挑起一边眉毛,“还不快去拿练习册?” 俞朔蔫了,脑子里杂念尽散,只有作业作业和作业,磨磨蹭蹭地去拿了书包过来,在裴旸的虎视眈眈中不情不愿地把课本笔记一一放到桌上。 裴旸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样子暗中好笑,故作严肃地沉着脸,开始翻看他近来的功课。 其实自从裴旸志愿定了麓川,并向他提出要去同一所高中,俞朔的进步十分显著,课上课后都在发力。 他的每一张卷子都是用黑红蓝三色笔迹,按裴旸要求的,把正确答案、解题思路、考试要点一一列在空白处,写不下的用便利贴补上。 裴旸自己的笔记也好试卷也罢,都没这么仔细,一律黑笔应付了事。 裴旸看得不自觉微笑起来。 俞朔就像他的小尾巴,已经连在肉里,割舍不下。他去哪里,最好都带着俞朔。小时候是,中考是,高考或许会有偏差,但他都想好了,至少他们会在同一座城市上学。 在裴旸眼里,未来是一条笔直的、没有岔道的平路。他喜欢挑战,但讨厌谬误。
第12章 | Episode 12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芳菲曈昽的四月,学校里因早恋被抓去写检讨的小情侣都多了好几对。 裴旸不怎么来学校了,他打算上高中就从奥数转战物竞,每天不是去机构上课,就是陪叶蓁蓁到处玩,还抽空考了雅思。 苏瑶也不怎么回家,一整个星期俞朔只见到她一次,还是放学回家刚好看到她拖着大行李箱,似乎打算出远门。在此之前她提都没提过要离开家。 苏瑶拿着小镜子补口红,兴奋地说:“小朔,妈妈要跟朋友去希腊玩,圣托里尼哦,就是爱琴海上的那个小岛,好久以前我就想去了!” 俞朔呆呆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瑶笑着凑过来亲了下他的脸颊,留下一个完整的口红印:“很快。生活费我放在你房间了,要乖乖的。” 留下一室广玉兰香水味,高跟鞋的踢踏声消失在了楼道里。 她走了,家里变得格外清净,俞朔觉得有点冷。这种寒冷在早起一个人上学时尤为刺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晃神,上学时他发现自己新买的一盒三菱铅笔不见了,削笔刀也跟着失踪。以为放在家里,遂没在意。 中午和彭琰一起去食堂,打好的餐盘被路过的学生撞翻,菜汁一滴不落淋在俞朔的校服上,瞬间给涤盖棉的面料吸收了,深污的一大片。 “谁叫你走路不看路。”男生满脸痘,眼睛像用小刀在凹凸不平的脸上划拉开的两条缝,撞了人也不停步,就好像是故意的。 “卧槽,神经病吧!”彭琰气得要放下餐盘冲过去揍他。 “彭琰,算了,别理他。”俞朔深吸一口气,阻止了他。 幸好餐盘里的食物没有全部打翻,不至于太浪费。他在洗手池稍作清理,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那盘发生了大漂移的饭菜。 “真是,学校里还有这种人。”彭琰还是有点忿忿的,夹了两块自己的小酥肉放进俞朔盘子里,“你也是,重新买一份不好吗,吃得也太寒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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