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响彻整条窄巷,骂完,就那么背对血色残阳,挥舞棍子,向着他们笔直冲来,样子很有些唬人。不良们见势不妙,纷纷落荒而逃。 周美清震惊地看着眼前柔弱得宛如一根豆芽菜的少女,认出她就是自己家楼下住户的孩子。 苏瑶张牙舞爪,不过是装样子,见人都跑了,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长棍,倒把自己吓得脸色惨白。 周美清定睛一看,那棍子好像是红木的,还带着个雕刻的龙头。 不等她道谢,一个老头步履蹒跚地追了上来。 老头生动演绎了“怒发冲冠”这个词,脑门上为数不多的几根白发都竖起来,迎风招摇,焦急地指着苏瑶:“女强盗,还我拐杖——!” 滑稽的,喜剧电影般的初识,后来她们天天一起上学放学。 周美清感叹:“你胆小得像只兔子,当时哪来的勇气呀?” 苏瑶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话也轻轻的、软软的:“那时候没空多想,着急要救你嘛。” 周美清抱住她哈哈大笑:“阿瑶,你真可爱!” 两个女孩不仅同龄同校,还同病相怜。 周美清生于双教职家庭,父母有春蚕蜡炬之志,时常为了教育学生而疏忽对女儿的照顾。她有一个哥哥,但常年寄在外地叔叔家上学。 苏瑶父亲从商,母亲爱打麻将,家里进进出出都是人,没一个有空多看她一眼,总是给她些零钱,嘴里念着“去,去”,就把她给打发了。 所以她们关系好,同吃同睡也没人管,简直成了连体婴。 那两年女学生之间流行用玉线或是玻璃丝,串上小铃铛,编成各色手环。苏瑶尤其手巧,做出来的样式和别人都不一样。周美清喜欢蓝色,她就用蓝白两条线缠绕出一朵一朵小雏菊,将两端留的余线系成蝴蝶结,送给周美清。 周美清天天戴着这条别致的花手链,洗澡睡觉也不摘下来,蝴蝶结渐渐松了。有天苏瑶早上执勤,没叫她。周美清一下子起迟了,赶着上学,手一挥,链子掉进了床缝。她来不及捡,匆匆前往学校。 课间,周美清班上的一个女生走到她座位旁边,向她展示腕子上的手链。 周美清说:“嗳,这不是?” 那女生笑道:“我看你的那条漂亮,就自己学着做了差不多的。撞色了,你别介意,我明天换两个颜色再编一条。” 周美清还没说话,余光瞥见苏瑶站在她们班窗外。她转过头,看到苏瑶盯着女生碗上的花手链,表情不太对。 周美清马上明白过来,叫她:“阿瑶!” 可是上课铃响了,苏瑶没理她就走了。放学时周美清紧赶慢赶,追上自己先走的苏瑶。 “阿瑶,阿瑶,你误会了!”周美清顾不上喘气就开始解释。 “骗人。”苏瑶还是低着头不看她,脚下越走越快,跑了起来。 周美清就这么追着她,一直追到单元楼底下。苏瑶体力不行,手撑着墙大口大口呼吸。 周美清抓起她的手,也有几分生气:“我骗人?我骗过你吗?” 她把她拽上了楼,艰难地挪开床铺,掏出那条沾了灰的花手链。蓝白雏菊朵朵挨着,细看的话,比班上女孩模仿的那条要精巧许多。 苏瑶脸上通红,不知是剧烈运动还是羞愧导致的,嘴唇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来。 周美清双手抱臂,板着脸瞅她,瞅着瞅着,噗嗤一笑:“行了,别这么杵着了。你做上次做过的南瓜饼给我吃,我就原谅你。” 苏瑶嘟囔:“那个可麻烦了……” 周美清捏她的脸:“这回可是你的不对,乱耍小性子,还不相信我,做不做?” “做……” 晚上又在一起睡。苏瑶瀑布般的长发在枕头上铺陈流淌,周美清偷偷把脸压在上面,感受到厚娟般微凉的触感,还有一股紫丁香的气息——她并不真正知晓紫丁香的香味,但她读过《雨巷》。 那个时候,她理所当然地相信,女孩子的友情也会像盘绕的绳结,凝结出小小的海枯石烂。 “阿姨?”耳边的呼唤让她从回忆里抽身。 白驹过隙,二十年不过眨眼之间,如今她们的孩子也长这么大了。 周美清的手抚过俞朔头顶,说:“我会找她好好聊一聊。” 既然请了假,俞朔便在家赶制参赛用的画作。他放弃了原来的构思,另起炉灶。一直到周末结束,他都闷在房间里一刻不停地画着。 到了周一,新的画作被他带到画室交给瞿兰。 还是四开大小,用的是裴旸送的水彩,画的是一家小吃店门口的光景:似虚非实的行人,弥雾般的巷陌。主体是坐在折叠桌对面的少年,隔着馄饨升腾的热气,他垂眸的神色中自有一种地久天长的宁静。 瞿兰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更换主题,笑着收下了。 “俞朔,不管得不得奖,我都为你感到自豪。”她说,“还有上次的犯人也找到了,我已经向学校反应过这件事,但……” “老师,谢谢,我知道。”俞朔点了点头。 他有种完成了重要事情后的满足感,轻快地穿过走廊,经过十班门口时,正好与陆壬嘉狭路相逢。 陆壬嘉鼻青脸肿,一条腿打了石膏,腋下拄着铝合金医用拐杖。 俞朔皱着眉头看他,暗自吃惊,没想到上周还跟斗鸡一样张狂跋扈的校霸,短短数日不见,就落得如此一副惨状。 陆壬嘉也看到了他,青红交加的脸有一霎的狰狞。俞朔经过时,他压低了声音,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是你指使的吧?” 俞朔只把他的话当成放屁,没有搭茬,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这个人不懂得多行不义必自毙吗?他想。
第16章 | Episode 16 【不合脚。】 裴旸和叶蓁蓁从日料店出来,沿着滨江步道散步。 初夏已至,薄暮叆叇,水天都给染成浅浅的蔷薇粉,宛如一笺情书。隔岸的玻璃大厦闪亮屹立,沿途有人在弹木吉他,没有歌词,只是那么断断续续拨弄着和弦。 叶蓁蓁偷偷地观察裴旸,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两样。可有种异样的空气,从见面起就萦绕在他们之间,挥之不去。她感觉出来,但憋着,不愿点破。 没有牵手,没有交谈,他们沉默地走了不知几公里。 叶蓁蓁穿的是一双带矮根的尖头凉鞋,根本不适合长时间走路,小拇指和脚后跟逐渐磨破了皮,脚步慢下来,有点一瘸一拐。 以前,裴旸总是比她更先注意到她那些小小的需求。约会永远提前十分钟到场,走路一定不让她靠着车道,起风的时候必然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的这一份理所当然,这一份体贴入微,把她曾经约会过的男生都对比成了呆头鹅——更不要说让她穿着漆皮的小高跟走这么远了。 可是今天他好像突然患了高度近视,变得迟钝了,并不配合她的步调,依旧往前走。 叶蓁蓁赌气,愣是坚持跟他走了很远,终于脚上的伤口越磨越深,痛得钻心。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一驻足,裴旸也跟着停下,与她隔着三五步远,回头望着她。 他眉目舒展,眼神明净,没有丝毫不耐烦或者刻意冷落的痕迹,反倒弄得她不明白了。 “脚破了吗?”裴旸问。 叶蓁蓁“嗯”了一声。裴旸把她扶到路边的长椅上坐着,独自走向附近的商店。回来时,他带了一双室外拖鞋和一包创可贴。 创可贴也是粉红色的。裴旸在她面前蹲下来,解开她的凉鞋带子,将她的脚搁在他膝上敷创可贴,再换上拖鞋。 “能走吗?”他又问。 “嗯。”她仍是只应这么一声,从没有这样内敛寡言过。 “那我现在给你叫车。” 走去停车点的路上,她又反悔了,说脚痛。裴旸把她背起来,手里提着她的凉鞋,不时有人转头欣赏这对美丽的少年情侣。 裴旸在一盏路灯旁把她放了下来。晕黄的光束落在他们身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一个小小的舞台。 他说:“夭夭,你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今天的意思。你不想说,那就让我来说好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终于还是来了。叶蓁蓁眼眶红了,指甲掐进掌心,问:“是因为上次的事吗?” 裴旸没有回答,拿起她的一只手,将创可贴放进她的掌心:“以后穿不合脚的鞋子就不要走这么远了。” 他打开停在一边的的士车门,把她送了进去,尖头黑漆的矮根凉鞋放在她脚边。 的士平稳地向前驶去,叶蓁蓁回过头,可是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什么也没看见。 - “来,庆祝我们裴哥的初恋悲惨告终!”赵明喆满面春风,举起手中的果啤,“单身三剑客,堂堂复活!” 他们坐在烧烤店二楼,桌上,牛腱牛排牛仔骨,茄子口蘑五花肉,堆得满满当当。 俞朔迟疑地说:“是不是点太多了?” 赵明喆一把搂住他,和他脸贴脸:“别婆婆妈妈,放心吃吧!今天哥哥我请客!” 俞朔用手臂推阻:“你喝了几滴,怎么这就开始耍酒疯了?” 裴旸将铁网上滋滋冒油的肉用夹子翻面,钳了一块放进俞朔碗里:“别理他。这个人在企鹅上给女生发乱七八糟的话,被拉黑了,现在一肚子闷骚没人发泄。” 俞朔说:“就是上回加的舞蹈生吗?”他看向赵明喆,“你发了什么给她们呀?” 赵明喆灌了一大口果啤,嚷道:“才不是乱七八糟的话!是聂鲁达的诗!” 裴旸说:“呵呵,那请你读读这首诗?” “读就读!”赵明喆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起来,“——我甚至相信你拥有整个宇宙,我要从山上带给你快乐的花朵,风铃草,黑榛实,还有一筐筐野生的吻,我要,呃……” 裴旸接着他的断句念下去:“我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般地对待你。” 俞朔看着赵明喆的目光变得鄙夷起来:“性骚扰?” 赵明喆委屈地说:“我在网上看到《最适合发给女朋友的十首浪漫情诗》,就随手复制了一篇嘛。” 裴旸说:“都说了是发给女朋友的,人家是你女朋友吗你就发。” 赵明喆怒了,风卷残云地把裴旸面前刚烤好的肉全都夹进了自己盘子里:“我又不像你那么会说甜言蜜语,把女生哄得团团转!俞朔,你别看你裴旸哥哥一脸清纯的样子,其实私底下他烟酒都来的!不信你现在翻他裤袋!” 俞朔果真去掏裴旸的口袋。裴旸想躲,但座位狭窄,两个大男生你掏我躲的样子太难看,他只得让俞朔得手了。 俞朔掏出个烟盒打开来看,里面已经空了一半。他不敢置信地说:“裴旸哥哥,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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