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咳咳,大家骑自行车还是要小心的,量力而行,量力而行。。。 断肠声里忆平生。纳兰性德《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第21章 1985年元宵节。 “吃了晚饭去看灯会。”李淑茵边说边换衣服:“单位给了咱们一人一张门票,和去年一样。” “好。”赵捷原本坐在沙发上捧着《红楼梦》反复地看,听见李淑茵如此说,立刻开怀笑了。 杜誉的松口让他心里格外踏实,像是虚惊一场,更像失而复得。 “妈,咱们快吃饭吧。”赵捷放下书:“今天我爸下厨呢。” 在饭桌上,李淑茵再次提起了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今年你就二十三周岁了,听妈一句劝,快点儿找个女朋友。”李淑茵给他倒了一杯果汁:“实在不行,妈给你介绍一个,可以先当朋友处着看嘛。” 赵捷默不作声。 “你是不是有朋友啦?”李淑茵盯着他:“跟妈说实话。” “妈,你说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普通朋友还是男女朋友?我是真搞不明白。”赵捷开始抓李淑茵话里的漏洞。 “这都不重要。”李淑茵岔开话:“你什么时候能给妈领个儿媳妇回来看看?” “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媳妇?”不知为何,赵捷头一次对这个话题有了如此强烈的反感:“不找又能怎么样?” “你就非要和别人都不一样是不是?”李淑茵耐住性子与他辩解:“古人说‘成家立业’,你年龄到了,不找对象生孩子还能干什么?” “我能干的事情多得很,周派小生艺术我才刚摸到了门边,得刻苦钻研才行。”赵捷喝了一口粥。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爸妈一天比一天老了,不可能跟你一辈子吧?以后你要是生了病,谁照顾你呀?” “我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的,干嘛一定要麻烦别人来照顾?”赵捷一步也不退让:“结婚总不能只为了这种功利目的,那也太没意思了。” 李淑茵叹了口气:“前阵子我跟你爸回老家走亲戚,人家都问:‘小康娶媳妇了没?怎么一直没请我们喝喜酒呢?是不是见外了?’” “合着全是为了您和我爸的面子?您要是觉得我丢人了,我搬出去住宿舍,让您眼不见为净,不给您添堵。” “翅膀硬了,有能耐了是吧?”赵毅重重放下筷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长这么大,就学会顶嘴了?早知道你是这么不听话的一个孩子,当初就不该生你养你。” 赵捷不再说话,低下头默默吃饭。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爸爸过得不幸福呀?”李淑茵开始反思自己:“虽说我俩免不了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尤其是你小时候那几年,可我们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好的。婚姻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赵捷思忖了一会儿:“妈,我想找个我喜欢的人。” “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赵捷实话实说。 李淑茵彻底不想说话了:“快吃饭吧。” 饭桌上的小插曲并没有很严重地影响一家人过元宵节的心情。洗好碗、擦好桌子、扫干净地之后,李淑茵和赵捷的不愉快便都烟消云散了。 毕竟正月十五的夜晚,看花灯才是第一要紧事。 下了楼走在去公园的路上,赵捷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措手不及的念头。 他长到这么大,一直自以为是个“潇洒”的性子。他随了李淑茵的秉性,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善良又随和,在外鲜少与人起冲突,像个“好好先生”,也难怪先前赵毅对他难得的不听话有这么大反应。 他从不跟人纠缠,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方面。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在想:杜誉会不会来? 在每一个可能看见那人的地方,都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然而随即他自我否定,在心底道:怎么可能? 赵捷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李淑茵和赵毅身后,但四处打量的眼神出卖了他。 “看什么呢?”即将走到公园门口,见他逐渐落在了后面,赵毅停下脚步:“眼神飘来飘去的。” “里面人挺多,是不是有什么新奇的活动?”赵捷开始随口编瞎话。 “废话,哪年看花灯的人不多?你又不是第一年来。”在检票处检完了票,赵毅招呼道:“快点儿!” 园子里特别热闹,有很多人带着小孩过来了,还有步履蹒跚抑或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这天都看起来兴高采烈。 路两边的树上挂了一些彩灯装饰,熙熙攘攘,长街窄巷,火树银花。 赵捷方才那一点小小的失落被冲得只剩了些许残余的影。他想:过节了,应该高兴才对。 然而下一刻,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杜誉和被他小心搀扶着的老齐。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揉了一下眼睛,却发现那两人的身影依然在前面。 “爸,妈,我过去一下。” 不过赵捷没敢直接跟杜誉打招呼,他小跑了几步,从后面拍了一下老齐的肩膀:“嘿!” “哎哟。”老齐果然被吓到了,用力扶住杜誉的胳膊:“你这不懂事的孩子,怎么还在背后吓唬人呢?” “对不起。”赵捷不好意思地笑了,用余光偷瞄杜誉的脸色。那人的神情看起来很轻松。 于是赵捷大胆了起来:“杜誉,我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地方。” “逢年过节,为什么不来热闹一下?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杜誉笑道:“你自己来的?” “不是。”赵捷指了一下不远处:“我爸妈在那边。” “快回去陪他们吧。” 赵捷脚上像粘了胶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僵持了几秒,老齐忽然笑了:“我去跟他们两口子打声招呼,小杜啊,你陪这孩子转转。我不用你搀着,太夸张啦。” 说罢,他放开了杜誉的手,缓步走向了赵毅和李淑茵的方向。 “你有事?”杜誉问。 “没有,但是我喜欢和你说话。”赵捷真诚地说:“能在这儿遇到你,我特别高兴。” 杜誉的态度却像在说客套话:“我也挺高兴的。” “你每年都和老齐一起来吗?” “倒也没有。”杜誉仔细回忆着:“有几年我俩都不太愿意出来,而且我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他为此生我的气,连我的住处都不愿意登门。之前去省京剧团排练的时候他在车棚那边看见我,还数落我来着。” 人声鼎沸之间,大红的灯笼挂在路的两侧,打下来的光也是红色的。杜誉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外套站在路的一边,花白又整齐的头发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不再那么突兀。 莫名而来的,赵捷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自己有父母在身边,遇见难处了也有老齐这样的贵人相助,可杜誉怎么办? 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周老爷子过世的时候、跟亲师兄反目成仇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就像李淑茵曾经说过,这世上连个管他的人都没有。 大家都是俗世里的俗人,被人管束着,有时候确实很烦,可彻底没人管了呢?在这三千红尘中半分羁绊都没有,又是何种生活、何种滋味?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人事音书漫寂寥罢了。 越是热闹,他看起来越是孤独。 赵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但他在此时此地望着杜誉的身影,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一种难过的情绪。 不知是同情还是心疼。 正当这时,巨大的声音响起,人群立刻欢呼了起来。赵捷抬头看去,只见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中接连炸开。 “你快看。”赵捷抓住杜誉的手臂,拽着他转过身。 “太美啦。”身边的感叹声此起彼伏。 杜誉并未说话,只是仰头望着天空。 很快,烟花放完了。 赵捷还沉浸在方才炫目的光芒里,然而在下一刻,杜誉反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他茫然地盯着杜誉,顺从着对方快步走到灯会的尽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这个远离喧闹的安静地方宛如世外。 “小赵,”站在湖边上,杜誉望着他,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分外明亮:“你要是想多学一些东西,没必要总是缠着我。来日方长,该教的我绝不会藏着掖着,我又不会收你一分钱。” 赵捷摇头道:“除了工作上的关系,我觉得咱们之间应该多少还是有些情义在。当然了,也许是我自作多情。” “情义?”杜誉觉得匪夷所思:“你如果真是个讲情义的人,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总是来找我。像你宋师兄那样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就闭嘴,足够体面了。” 赵捷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师父陈合英。 “其实我师父过世之前,对你特别愧疚。”赵捷望着他:“他觉得格外对不住你。” “不敢当。”杜誉冷冷地说:“我还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么?一贯两面三刀,向来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不知道。” “对,我对他的了解当然不如你,很多事我的确不知道,可是……” 没等他说完,杜誉打断了他:“既然这样,你就什么都别说了。” “不行。”赵捷听见自己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杜誉开始不耐烦。 “我想对你好。”赵捷脱口而出。 杜誉皱起眉:“因为你师父?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欠的债,你还不起,别总惦记着,没用。” 赵捷本想说:不是的,不全是因为师父。可他想了一会儿,到底没说出口。 不为陈合英,还能为了什么? 他一时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心里有一团莫名而来的火似的。 杜誉侧过身,静静地看着湖面。圆月的影倒映在上面,随着水波不断摇动。 “读《红楼梦》的时候,除了先前跟你提到的那些,我还觉得人力有限但世事无常。”他眯起眼,捡起一颗石子扔了进去:“就像这水里的月亮。” 一生痴念,不过镜花水月。 作者有话说: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旅夜书怀》 人事音书漫寂寥。杜甫《阁夜》
第22章 杜誉的身板很正,岁月和经历又带给他太多不同于青年人的沉稳气韵和疏离举止,这与他神采飞扬的漂亮眼睛相映衬着。于是即使穿着再简单不过的黑色外套,即使并没有扮上,赵捷也觉得他是一个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的存在。 看一次,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赵捷茫然了,思绪的云雾之外还有些诡异的自卑。 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人生到此顺顺当当,没经历过像样的坎坷,也没经历过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但杜誉全然不同。自己那浅薄的人生经历似乎尚且撑不起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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