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上下启合,透过门窗,他隐隐约约看到急诊中形色匆匆的医生护士,心愈发没了底。 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地那样淡定,只是在母亲身边时,他只能强撑着做一根纸画的定海神针。 医院的走廊中,飘散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儿。饶是陆弛用围巾遮住了口鼻,可这呛人的味儿还是能顺着毛绒的间隙钻进鼻腔,再由鼻子延伸至大脑,搅弄着他紧绷的情绪。 陆弛不断地踱步,心中的弦也越绷越紧。 只是一个慌神,陆弛便掏出了手机,鬼使神差地拨打了周晏礼的电话。 电话拨出的刹那,陆弛忽地回过神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太多,耳边就响起了周晏礼低沉的声音。 在这转瞬即逝的瞬间,他没想过自己与周晏礼已经分了手,没想过远在千里之外的周晏礼能做些什么,甚至没想过自己凌晨拨通前男友的电话会不会是种打扰与冒犯…… 就像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一样,对于陆弛而言,当他脆弱时、紧张时,想要听一听周晏礼的声音就是刻入骨子中的本能。 这是他们之间用十五年培养的习惯,又岂能一朝一夕更改? 于是,他听从了自己的本能,对周晏礼说起了父亲被推进急诊的事情。 想到这里,陆弛鼻尖一酸。昨晚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周晏礼便不远千里地连夜赶来。 在自己这里,周晏礼永远是最可靠的后盾。 陆弛的目光停驻在周晏礼的身上,他愣了一瞬,问道:“晏礼,你身上怎么这么湿?” 说着,陆弛站起身来,他的手刚一碰上周晏礼的大衣,便被湿冷的水激到。 李兰听陆弛这么讲,也“呀”了一声,说:“晏礼,是不是外面的雨又下大了?要不你先回家换身衣服。” “你这孩子,看雨大风大就待在室内,别急这一时半会儿啊。” 周晏礼摇了一下头,将大衣褪去,拿在手中,说:“外面下了点雨,不碍事。” 陆弛“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琴岛这几日虽天气严寒,但医院中的暖气却很足,而周晏礼身体又一向不错,他自然不必担心。 周晏礼拉住陆弛的手,与他一同坐下,他揽住陆弛的肩膀,低声问:“手术进行多久了?” 陆弛靠近周晏礼的胸膛,旋即将头埋在周晏礼的肩头,一边汲取着周晏礼的温度,一边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鼻腔中呛人的消毒水味儿瞬间被周晏礼身上清芬的洗衣液味冲淡。 陆弛大口呼吸了几下,而后才闷声说:“进去一个小时了。” 周晏礼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他的声音虽轻柔,但语气却笃定,几句简简单单的安慰,就平白带给陆弛心安的力量。 须臾过后,周晏礼又问:“你和妈一整晚都没回家休息么?” 陆弛说,妈是今早来的,昨晚是他一个人陪在医院。 周晏礼低声劝着说:“那你先回去睡会儿吧,我陪妈在这儿等着就足够了。” 听到周晏礼的话,李兰也劝道:“是啊,小弛,你先回去歇会儿吧。你一整晚没睡,身体怎么撑得住?” 陆弛却摇摇头,坚持要等到手术结束才肯离开,还说就算现在回家了,他也没什么心思休息。 既然他这样说,周晏礼与李兰只能作罢。 过了一会儿,李兰又从兜里拿出个保温盒,打开后递给陆弛,说:“那你先吃点吧,好歹补充补充能量。” 陆弛接过饭盒,在李兰与周晏礼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几个速冻水饺。 陆弛从未体会过如此漫长的四个小时。就好像连向来公平的时间都在戏弄他们。无论在心头默念了多少遍顺利平安,那扇大门仍是紧紧闭合。 他不仅怀疑,时间究竟是公平还是失衡了。 三小时后,当钟表的时针指向十二时,手术室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陆弛“蹭”地起身,他心跳漏了几拍,紧接着,他感觉时间倏地放慢了。他甚至能看到护士一步步移动而在空间留下的空气的影子,耳边的声音也像按下了0.5倍速。 他屏住呼吸,大步走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停在了距离手术室半米的地方。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走出来的医生,恳切万分。 “陆长丰家属是么?手术很成功。”医生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 “咣当”一声,高悬的心终于落地。 陆弛本想对医生说句“谢谢”,却因为紧张激动而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表达,还是周晏礼在一旁对医生说,辛苦了,谢谢您。 陆弛看看周晏礼,又看看李兰,片刻过后,他终于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噗通!” “噗通!” 窗外的风声雨声渐歇。 太阳光穿过玻璃倾洒而来时,已变得柔和万分,照在人的侧颊,不会觉得炙烫,只有淡淡的暖意。 作者有话说: 大家喜欢这篇文的话,可以关注一下作者专栏,每次更新鱼塘都会有提醒哟~爱你萌,么么哒。 第48章 我并非不能开车 陆长丰的手术很成功,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他醒来。 在周晏礼和李兰的劝说下,陆弛终于答应先回家休息一会儿,等到晚上再来接李兰的班。 临走前,陆弛看了周晏礼一眼,忍不住说道:“晏礼,我们一块儿回去吧,你大老远从上海回来,又等了一上午,肯定累了。回家休息一会儿,换件衣服。” 李兰也急着说,晏礼,你快回去吧,我自己留在医院就可以。 周晏礼想了一会儿,同意了陆弛的建议。 一来他属实疲惫,二来他真的很想与陆弛一起说说话。 他们肩并肩走向电梯厅,走出医院大门后,周晏礼突然停下了脚步,说:“就在这儿打辆车吧。” 他拿出手机,打开网约车软件,可一连叫了几辆车,对方却都取消了订单。 医院门口车流与人流交织成一张乱麻,“滴滴滴”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陆弛缩在羽绒服中,他拽了拽周晏礼的袖脚,一边沿着路边走去,一边说说:“这边儿堵车堵得厉害,不好打车,咱们往医院外边走走。” 周晏礼的神色霎时有些不自然,他定在原地,怎么都不肯迈开自己的脚步。 直到陆弛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慢腾腾地跟上了陆弛的步伐。 陆弛一边走着,一边说:“累了?这边打不到车,你再坚持一下。” “嗯。”周晏礼只发出一个简单的字节。 陆弛一边拉着周晏礼向前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怎么过来的?坐飞机?” 周晏礼没有吱声。陆弛心说奇怪,他回过头来,却看到周晏礼脸上僵硬的表情。 陆弛嗤笑了一声,又问:“怎么了?” 见周晏礼迟迟没有说话,陆弛也不疑有他,只当他奔波劳累了一整晚,实在太过辛苦,以至于不愿讲话。 于是,陆弛回过头去,不再理会周晏礼。 可令陆弛没料到的是,等他回过神来的刹那,自家那辆再熟悉不过的宾利车,就明晃晃地停在了他的眼前。 陆弛心中疑窦丛生,他转身望向周晏礼,有些不确定地问:“是方圆带你来的?” 正说着,陆弛弯下身子,他朝车窗内看去,却哪里能看到方圆的影子? 周晏礼心虚地朝前走了半步,他伸出手来,想要覆上陆弛的肩膀,最后却只是虚空地放着,没敢碰到他。 陆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天寒地冻的琴岛,他看看眼前的车,又看看周晏礼,怔了片刻,最后颤声问:“是你自己开车来的?” 明明是雨过天晴,可这一刻,陆弛眼前分明看到的是六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个彻底改变了他们命运的雨夜。 周晏礼没有说话,他眼眸低垂,回以沉默。 陆弛只觉得有根生锈的铁钉被人生生砸进了自己的太阳穴中。 这一刻,理智与忍耐都不复存在,他甚至能听到神经在大脑中崩断的声音—— 陆弛深吸一口气,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周晏礼,一字一顿地说:“你怎么能自己开车啊。” “周晏礼,你不要命了么?” 他腿脚发软,几乎崩溃,在瑟瑟寒风中,他甚至要站立不住了。 周晏礼连忙上前牵住陆弛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 陆弛眼睛通红,眼眶中氤氲着一层水汽,他放大了声音,再次质问道:“那么晚了,还下着雨,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只是几息间,陆弛就浑身滚烫,他心里有一团火,就快要将他吞噬了。 “周晏礼,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怎么出得车祸了?” 气急之下,陆弛拽起了周晏礼的右手,却看到他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块自己送出的百达翡丽。 陆弛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倏地松开自己的手,忽然泄了气。 他浑身发抖地后退了半步,悔恨自己对周晏礼说了重话。 比起陆弛的崩溃,周晏礼显得沉静很多。 他再次拉起陆弛的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他坐进去,自己则坐进了驾驶舱。 他没有发动汽车,只是平静地看着陆弛。 陆弛指尖发颤,他打开车窗,熟练地从手套箱中掏出盒烟来,旋即将烟衔在口中。 摁动打火机的刹那,一簇紫红色的火苗窜出,刹那间点燃了眼圈,发出红色的光亮。 他深深吸了一口,而后吐出口烟雾,淡淡的烟味瞬间在车内弥漫。 周晏礼没有像以前一样伸手去夺陆弛手中的烟,反而用一种极为认真、平静的神态注视着他,就好像他不是在看人抽烟,而是看老师在课堂上演示什么新鲜题目。 半支烟的时间过后,陆弛将手中的烟掐灭。烟叶让他得到了片刻的平静,他亦转过头去,直面周晏礼的目光,几秒钟后,他轻声说:“对不起,我……是我太激动了。” 周晏礼摇了一下头。他伸手去牵陆弛,细细摩挲着他被琴岛的海风磨砺得略显粗糙的手背,说:“不要对我道歉。” 或许是周晏礼的抚摸太过熟悉,又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温柔,陆弛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浓密的睫毛变成一簇一簇的。 陆弛眉心紧缩,他茫然地问道:“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周晏礼也皱了一下眉头,同样的困惑从他的眼底浮现,就好像陆弛在问什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一样。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因为我很担心你,也很担心爸妈。” 周晏礼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你们对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非常珍贵的人。” 陆弛撇过脸去。他不敢再看周晏礼温柔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溺死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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