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当真想念 。 程红云见周晏礼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照片,只觉事情有了转机,于是她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目光锁住周晏礼,问道:“晏礼,你后悔了么。” 开口虽是句疑问,但程红云的语气却很笃定。仿佛周晏礼与陆弛十多年的相爱只不过是孩子间离经叛道的过家家游戏,日子久了、年纪大了,他们总归要回归正常生活。 饶是程红云这般坚毅之人,见到十年未见的儿子,仍不免激动。程红云的手微微覆在木桌的边缘,她的声音亦不自觉地放大了几分,说:“晏礼,你为了这个男人了放弃这么多,你的血肉亲情、你的金钱名誉,你甚至因为了他再也做不成医生……可他呢?” “你一个人在上海没日没夜地打拼事业,可他倒好,在琴岛享清闲,还跟别人厮混!” 程红云的鄙夷溢于言表。仿佛单单是提起陆弛这个人,都让她觉得跌份儿。 周晏礼终于将目光从陆弛的照片上移开,他看向程红云,神色淡然。不知怎地,这一刻,周晏礼突然有些想笑。 在折磨人、玩攻心计方面,周晏礼现在比起程红云半分都不输。 他左手轻轻敲击着桌面上隐瞒暗纹的餐巾纸,发出“哒哒”地声响,衬衣袖子下,露出半截手腕,那块精致昂贵的百达翡丽仍戴在腕上。 片刻后,周晏礼风轻云淡地说:“是我配不上他。我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听了周晏礼的话,程红云仿佛被热水烫伤一般“嘭”地站起身来,她先是环视四周,而后压低了声音,几乎用气声说道:“听听你在说什么疯话,你怎么可能有精神病?” “对啊,你也知道,我有精神病。”周晏礼淡淡说着,拆穿了母亲苍白无力的坚持。 程红云的拳头倏地收紧,她怒不可遏地盯着周晏礼,说:“你根本没病!我和你爸都好好的,你怎么可能有病?你是被骗了,都是陆弛骗你的!” 周晏礼嘴唇翕动,他抬了抬眼眸,看到程红云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颤抖了两下。 不知怎地,周晏礼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他不再坚持,坚持也早已失去意义,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愿再与程红云说话。 程红云一辈子争强好胜。少年时,学习要做最好的那个,毕业以后工作也要干得最棒,找的老公、生的儿子也必须得一顶一的优秀。 可到头来,她一生所求通通成了笑话。 她精挑细选的丈夫在儿子出生后就执意离开琴岛大学投身商海,没过多久又与迪厅中的歌女厮混起来,学着那些暴发户、土老板一样包起了二奶,把礼义廉耻忘了个精光,最后还整出个私生子,闹得人尽皆知。 而她唯一的儿子更是不着调,不止是个一身毛病的犟种,还被人带成了同性恋,好好的家不回了、父母也不认了、到最后,连医生都不做了。 想到这里,周晏礼愈发觉得可悲。或许人汲汲追求一辈子,也不过是命运手中的玩物。要强如程红云是如此,努力如他与陆弛也是如此。 无论是谁,终究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晏礼的目光向下移动,最后落在了自己左手腕的那块腕表上。浓密的睫毛将他悲伤的视线遮挡,咖啡厅中晦暗的灯光下,照出他孤独的剪影。 周晏礼轻声说:“我很抱歉,我注定不是你想要的样子。或许,或许我们注定缺点缘分,所以才做不了寻常的亲人了。” 程红云张开了嘴,她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周晏礼,最后她摇着头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你的口中怎么会说出‘注定’这两个字?” 与程红云一样,周晏礼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可在他的身上,有着太多可笑又可悲的巧合,有着太多人算不如天算的安排,又有着太多努力也无法到达的彼岸。 那场割断了周晏礼血肉亲情的被迫出柜如此,那场毁掉了他灵活右手的雨夜车祸如此,他与陆弛不可挽回的分手也是如此。 所以,行至今日,他也只能说一句“注定”了。 这何尝不是种莫大的悲哀。 正当周晏礼再次陷入沉默之际,他的手机发出了突兀的振动,而来电显示中,正闪烁着陆弛的名字。 自从周晏礼回到上海以后,陆弛虽偶尔给他发一两条信息,却从未给他打过电话。 到底是什么事让陆弛拨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前男友的手机?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浮动,周晏礼舔了一下嘴唇,立即将电话接起。 “——晏礼,我爸他晕倒了。” 听着电话中陆弛慌乱紧张的描述,周晏礼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眉紧皱,不时发出低沉的安慰声。 “别担心,爸会没事的。” “没事没事,相信医生。”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妈。” “我很快就到,别担心。” 听着周晏礼口中不加避讳的“爸”、“妈”,程红云心如刀绞。她咬紧牙关,嘴角微微抽搐,她的目光如鹰般尖锐,死死盯着周晏礼。 像在等一个解释。 令程红云意想不到的是,周晏礼挂断电话后,将桌上那排照片一一收起,而后起身便要离开。 程红云脸色大变,她大声质问道:“周晏礼,你要做什么去?” 周晏礼顿了一下,说,“回琴岛,陪我的爱人。” 旋即,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晏礼:你们偷拍我老婆,我把照片拿走不过分吧? 第47章 手术中 周晏礼大步离开咖啡厅,径直走向停车场。 待周晏礼上车后,他看到母亲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步伐紧迫而慌乱。 母子之间就算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当周晏礼看到一贯得体的母亲跑得发丝凌乱时,当他听到车窗外母亲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时,鼻尖仍止不住的酸涩。 恍惚间,竟产生了她很爱自己的错觉。 只是,这个念头很快被周晏礼打消,他自嘲地笑笑,没有停留,开着车扬长而去。 深夜的中环一路畅通,周晏礼很快开上了高架,没过多久就驶入高速。 他不爱用外面的杯子,刚刚虽在咖啡店点了拿铁,却一口都没碰。他虽习惯了彻夜不眠,但到底是肉体凡胎,他本已劳累一整天,刚刚又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此时难免疲惫。 今晚,自从见到程红云起,周晏礼的太阳穴就时不时地抽痛,经过时间的摧残,这种抽痛已演变为一刻不停的尖锐刺痛。 他不断揉捏着自己的眉心,企图抵抗疼痛,却终是无济于事。 七百公里的路程、八个小时的奔波,在过去的五年间,陆弛不知开了多少个来回。 他明明可以次次坐飞机和高铁,全然是为了迁就自己,才每次都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 想到这里,周晏礼不由得心酸起来。 莫约四五点钟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起先只是细雨蒙蒙,渐渐雨势变大,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向人间。 周晏礼减慢车速。若是陆弛知道他不仅开了车,还在雨夜开车,还不知要怎样生气呢。 他一连开了八个小时的车,既看到了午夜的月色,又见证着东方吐白,直到翌日八点,才抵达琴岛高速路口。 他打开车窗,任凭腥咸凛冽的海风灌入车中,风鞭打着他的皮肤,也吹散了心中漂浮的浊气。 等红绿灯时,周晏礼低头看向自己从母亲手中拿到的这沓照片。 琴岛不比上海。春意总早早在江南复苏,而琴岛的冰霜与狂风却仍在作乱。 照片中的陆弛仍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而站在他身侧的乔静姝也裹着白色羽绒服。 不止如此,乔静姝还戴了羊毛围巾和棉线帽,一张精致的脸上半截藏在了帽子中,下半截隐进了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虽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周晏礼仍能在乔静姝弯弯的眉眼中分辨出她面含笑意,而一旁的陆弛亦笑容灿烂。 周晏礼轻轻摩挲着照片中陆弛的脸,不由得想,他有多久没见到陆弛脸上露出这般开怀的笑容了? 半小时后,周晏礼抵达了陆长丰所在的琴岛医院。 医院的停车场早已爆满,周晏礼沿着医院绕了一圈,总算在路边找到一个停车位。 下车前,周晏礼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佩戴着的手表,他迟疑了片刻,将手表解下,复又戴在了右手上,刚好遮住了自己腕上横亘起伏着的丑陋疤痕。 雨仍在下着,厚重的乌云像被人撕开了一条条创口,将漫天的雨水倾斜泼下。 狂风在肆意吼叫,周晏礼虽撑着把雨伞,却仍有细密的雨水斜入伞下,不过走了几百米的距离,身上便几乎湿透了。 他顾不上自己此时的狼狈,也来不及排队等电梯,他眉心紧缩,大步流星地朝着安全通道走去。 手术室在七楼,周晏礼在楼梯上两步化作一步地疾步而行。 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走出楼梯口前,周晏礼突然顿住了脚步。 透过透明窗户,周晏礼看到了陆弛焦急紧张的身影。 此时的陆弛正坐在等待区,一边搂着李兰小声安慰,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周晏礼深吸一口气,他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理了理自己的发丝,而后推开楼梯口的防火门,一步步朝陆弛走去。 直到周晏礼走到了陆弛身边,陆弛仍未回头望他,只是死死盯着手术室门前的“手术中”三个大字。 手术区内同时进行着多台手术,整个等候区充斥着压抑悲伤的氛围。没有吵闹声,唯有病人家属偶尔发出的叹息与彼此的低声安慰。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凝固的。不知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洁白墙壁上的那座钟表、盯着秒针的轨迹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地煎熬着。 “陆弛、妈,我来了”,周晏礼声音有些发涩。 陆弛与李兰怔了一下,而后一齐转头看向周晏礼。 昨天夜里,陆长丰本已睡下,却突然觉得胸痛。起先尚可以忍耐,渐渐胸部、肩背、上腹都放射出剧烈的疼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身上很快出了一身的冷汗,还止不住地恶心干呕。 陆长丰本就身体不好,高血压、高血脂,这些年大病小病不断。李兰见状吓坏了,赶紧叫醒了陆弛。 陆弛比起李兰要稳定许多,他当即拨打了120。 好在他们家住老城区,没过几分钟,救护车和医护人员就到了,火急火燎地将陆长丰抬上了救护车。 李兰本也想跟着去,可陆弛担心李兰身体受不了,非要把她留在家中,说是让她明早再来交接。 到了医院后,陆弛按照护士的指引,办手续、交钱,忙得晕头转向,直到忙完了,坐在急诊室门口,才开始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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