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松懈地打开药瓶,因为呈倒吊状态,他一打开,药片就哗啦啦掉下去,他没去想怎么拿药瓶才不会撒,直白地用手堵住了瓶口,让药片落到他手上,然后把药瓶扔了,手指挑出他每次该吃的两片的量,放进嘴里生生咽下去。 药片的效果从身体深处传导出来,他渐渐平静。即便这样要爬回去依然也要费不小的工夫,何况因为长久卧病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光是卷腹竖起上半身就让他花了十成十的力。他用牙齿咬住嘴唇,用力的时候连面部五官也紧紧皱起,终于他的手成功抓住了窗沿。 他停下来,喘着气休息片刻,随即再次发力,试图将身体带起来,但他耗光了力气,他的上半身也一动不动。随着时间流逝他的体力在渐渐流失,幻觉中他的生命也一并随之逝去。不,想想邬百灵,他就在那里,打理着画,等着我! 沈宣墨再一次用力,他这一次吼叫出了声,缓缓的他的身体在向上移动,他一口气用完了,就再吼叫一声,身子便继续移动。 当他的胸口贴近墙壁时,他一秒也没有迟疑,一只手勾住了窗沿,几乎一瞬间就翻身回到了二楼房间里。他飞速地关上窗户并锁好,连窗帘也拉上,然后惊魂未定呆愣在原地。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停滞了。我刚刚差点死了,因为癫痫而导致的意外。沈宣墨沉浸在这个想法中,难以抽出身来。 这时,他的闹钟响了,他回过神,走过去,拿起手机,看见他给闹钟定的名称叫“去见邬百灵”。 他打开二楼的门,进电梯,到一楼电梯打开,邬百灵等在那里。 邬百灵从上到下观察他,然后“哼”了一声,说:“挺牛的嘛你。” 沈宣墨好好地看着他,笑了,说:“我就说我可以。” 下午,沈宣墨约的策展人方方来了,男的,戴贝雷帽,头发到下颌边,穿黑色西装外套配短裤,亮面皮鞋搭中筒袜。他们聊了聊,聊到经营模式的时候,方方问准备和哪几个牌子联名,沈宣墨说还得联名?方方就问不联名那你找好做周边的厂家了吗?沈宣墨说干啥非要整那么麻烦。 方方说你不盈利吗?沈宣墨说盈啊,我门票收可贵了。方方说门票对展览馆来说是杯水车薪,刨去维持正常经营的费用,给员工发工资可能都不够。想要多少赚点,可不能少了商业活动。你的场地值钱,没事做点外联活动吧,租给大牌办沙龙会等等。最好有产品,自营的联名的都可以。 他们一直聊到了晚上十点钟,结束后邬百灵送方方出门,走到门边,一直冷冰冰只谈工作的方方突然抓住邬百灵的肩膀,哭了出来,说我其实也是gay,邬百灵说啊这我倒看得出来,方方说我好喜欢你们的爱情故事,你们真是对神仙眷侣,你知道吗我们这个圈子要找一对安安稳稳在一起的不容易,你们让我看到了希望,噼里啪啦真情流露说了一大堆。 邬百灵尴尬地应付过去,方方边哭边走的,走的时候邬百灵还给他了一包纸巾。邬百灵心想原来外界的风声转而开始赞美他们的感情了。 但对此邬百灵并不在意。 他专注地帮沈宣墨洗澡,沈宣墨脸上有泡沫,睁不开眼,就闭着眼说我想要在葬礼上请一些明星,尤其是中森明菜,我想她在我的葬礼上唱《OH NO,OH YES!》。 邬百灵说你想喜丧?沈宣墨说也没有。邬百灵说那你要中森明菜笑着唱,还是哭着唱?沈宣墨想了想,想不出来,说就不能单纯唱唱吗。邬百灵说你葬礼请明星,那明星可倒大霉,笑也不行,哭也不好,白白挨骂。沈宣墨说好好好,那不说这个了。 邬百灵说那说说方方给我们说的,我们要有自己的产品,不然就盈不了利。 沈宣墨没说话,邬百灵把他头上的泡沫冲干净,沈宣墨睁开眼睛,说:“我写本书吧。”
第34章 34 沈宣墨的手在键盘上摸过来,摸过去,发现有灰,他又拿酒精棉片给键盘消消毒。一上午过去,他获得了一把崭新如初的键盘,和一份空白文档。 他下了病床,想呼吸新鲜空气,便拉开了窗帘,但邬百灵冲过来“唰”的一下又给他关了。 “别拉开窗帘,”邬百灵说,“最近天天有无人机偷拍。外面的人可宁愿犯法都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必须得小心些。连小日向上课我都给叫进沈宅内了。” “……”沈宣墨突然知道要写什么了,他问,“你上午在做什么?” 邬百灵叹口气,扶着额头,说:“跟小妹吵了一架。” 沈宣墨说:“小妹不听话?乱吃东西?” 邬百灵说:“我不想管了,又不是我生的,她爱干嘛干嘛。”说完,邬百灵把沈宣墨拉去身体检查。柳医生在给他上仪器,沈宣墨乖乖站着不捣乱,过程需要花点时间,沈宣墨站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柳医生,你觉得我怎么样?” 话一出屋里另外两个人都凝固了,邬百灵抓着沈宣墨肩膀的手抠得死紧,把沈宣墨痛得嗷嗷叫:“我只是在准备我的自传!” “吓得,”柳医生虚空擦了一把汗,“我正想说我对邬百灵有过意思,对你可从来没有。” 沈宣墨说:“你是报复我还是真心的?”邬百灵和他相反,表现出放下心的模样,沈宣墨又冲他说:“你别放下心,我这死了以后你俩可还有机会,你给我发个誓,要么柳医生我给你介绍对象吧。” “闭嘴,”柳医生说,“开始检查了。” 沈宣墨在这两个人身上栽了跟头,想了想,沈宣墨跑去问小妹。小妹现在在一楼上课,沈宣墨等了会儿,先跟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做了访谈,沈宣墨问它我是不是个帅哥,它说汪汪汪,沈宣墨又问我跟邬百灵是不是天生一对,它说汪,沈宣墨说邬百灵呢,你觉得他怎么样,它说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等小妹上完课,沈宣墨刚准备和她聊会儿,没想到小妹气呼呼的,沈宣墨问她怎么了,原来她在和小日向闹别扭。 小日向指着手机屏幕上的Tik Tok视频问小妹这是什么,小妹高傲地说“none of your business!”小日向气坏了,她英语还没有好到能用来吵架的程度,于是她用日语说不是跟我保证了不再发Tik Tok了吗!看看这些人在跟你说什么,他们在……他们在…… 沈宣墨说着“sensei”,把小日向劝了劝,他来跟小妹聊聊看。 虽然和别的孩子相比小妹的成长轨迹很不同,但她的青春期确定赶到了。小妹会了些英语了,她就想和沈宅以外的人交流交流,可她暂时还出不去。幸好这是个不需要出门也能交流的时代,老飞有一台不用的手机,他给了小妹,手机里除了系统软件,就只下载了Tik Tok,小妹自然点开了它,接触到了一个庞大的世界。 小妹的思维模式很简单,她分不清博主和用户,更不知道算法,她只看见Tik Tok上全是那些人自己拍的视频,于是她想当然地以为用Tik Tok就是要拍自己的视频。 她的视频可以说毫无商业价值,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每天都会有无数人上传的内容,所以播放量少得可怜,但小妹不懂那些,点赞,关注的含义她都不清楚,只有评论和私信,她见有人在给她发消息,她把那当成“聊天”,还是英语聊天,她既能交朋友,又能练习英语,多好的事呀! 沈宣墨问小妹,挺好的呀,小日向为什么要生气?小妹发牢骚说她就是这样的,我跟那个人说了,那个人告诉我她是老掉牙,不懂年轻人爱玩的东西。沈宣墨说你把自己的私生活告诉网上的人了?男的女的?小妹说是一个住在英国的十七岁男孩。沈宣墨说哦,这样啊,他跟你说的?小妹说对啊,我就说我十六岁,住在都马岛。 “……”沈宣墨说,“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手机?” 沈宣墨神色凝重,翻看小妹的Tik Tok,他能理解为什么邬百灵和小日向都很为小妹最近的行为生气了。 一开始小妹发的是自己平平无奇的日常,上英语课,和狗玩,浇花,编花环,但这对她而言是日常,对别人可不是——网友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小妹是智力有问题的。 因为她过于无聊的内容而无视划走,是最好的反应;评论骂她,是倒数第二坏的反应;利用她的弱点引诱教唆她,是最坏的反应。 很不幸,小妹遇到了最坏的那一类人。 小妹的视频有一位忠实的观众,他会在每条视频底下都评论,“指点”小妹怎么做视频。“你的衣服太无趣了,剪掉一边的肩膀吧”,“怎么这么听老师话,没人上网想看这些,试试故意对着她干”,“反正没有人在现实生活里认识你,不如做一点平时不会做的事情,比如逃课,和长辈吵架,对屏幕说老公我好想你”…… 沈宣墨越往下翻,手颤抖得越厉害。这个人肆无忌惮到直接在评论里教唆,他的游戏被其他人察觉了,现在甚至又多了几个他的“同好”,在一起讨论怎么把小妹的账号建设得“更好”。 沈宣墨看到那句“穿紧身的衣服跳摇摇晃晃的舞,就会有很多哥哥疼爱你,永远不会像你现实中的哥哥跟你吵架”时,眼睛生疼,他一下子锁了屏,隐忍了许久,才说:“小妹啊,这些都是陌生人,怎么能这么听他们的话呢?” “你也这样!你和小日向一样,你和邬百灵一样!你们只想我听话,觉得我傻,我蠢,我不配上网!我不配做想做的事!”小妹突然大叫,尖声说,“我不听!我有一样东西,他们教我的,叫权利!你们没教过我!你们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没说过我想学英语,你们非要我学!我想出门,你们非不要我出门!我才知道的,别的孩子小学就能上网了!我爸爸妈妈骗我,你们也骗我!连手机都是我自己找老飞要的!你们就是不在乎我不关心我!我又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管我干什么!” 小妹从沈宣墨手上抢过手机,飞快地跑走了。沈宣墨算是见识到了养孩子的不容易,但这时邬百灵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离开医疗室的时间有点久了,他便答应立马上回去。 他尝试了跟邬百灵谈谈小妹的事,但邬百灵显然被小妹气得不轻,一句也不想多说,他也只好作罢。 晚饭前沈宣墨写了一会儿自传,又去二楼理了理画,继上次他差点掉下去后,二楼的窗户永远是锁着的,他每次单独进去也不会超过十五分钟,意外是再没发生过了。晚饭时小妹没来吃,邬百灵管也不管她,根本就没安排她的,就当她不存在一样,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边吃边和沈宣墨聊葬礼。 沈宣墨说自己是准备海葬,不过葬礼办不办,他还有点犯难。邬百灵说哪里难?沈宣墨说一想到葬礼上你要面对一群不认识的人,接受他们跟你说节哀,顺便说我这个人如何如何,我就为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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