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医生向邬百灵交代,他会给沈宣墨做输液治疗,如果仍然没什么效果,那很有可能沈宣墨的状态就无法再好转了。他们对着沈宣墨的脑电图又说了许多。 现在沈宣墨是个废人了,为了风风光光死去而申请的展览馆也被拒了,想要自己的画尽快被展出,他就只能把画捐了,到头来他画了一辈子的画,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米莉没有说出来,其实她有办法帮助到他。不帮,不帮!这时候不帮,她就赢了,对吧?看谁还会认为,她倾心于沈宣墨?别去帮他,别心软,你就会赢的! 可是她害怕的莫名的忧虑感又袭来了,她真的会满足于此吗?她真的不会后悔吗?她这样做真的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吗?很显然没有人能回答她。 米莉痛苦地叫了出声,两只手拉扯发根,邬百灵和柳医生急忙关心她,沈宣墨则依旧是那副不明白在发生什么,仿佛醉汉的神情。柳医生对她说状态不稳定的话最好不要再守着了,去做些与此无关的事,散散心吧。 虽然她失控的原因并非如此,但她的确需要离开。她去花园晒晒太阳,碰见了小妹,小妹跑过来拉她的手,说想她,她有气无力地笑笑,跟着小妹去找小日向了。 小妹想要玩一个叫“丢手绢”的游戏,她说这个游戏需要大家围成一个圈,然而就算加上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她们总共也才四个人,要围成圈,至少得要六至八人。小妹毫无苦恼之意,拿来几个她编好的大花环,充当人丁。小妹告诉她,“丢手绢”这个游戏,要有一个人当鬼,在其他人身后走,鬼会悄悄把手绢丢在一个人的身后,等那个人发现后,就要追鬼,鬼就要跑,追上了,鬼就继续当鬼,没追上,那个人就当新的鬼。 当小妹唱起“丢、丢、丢手绢”的童谣,绕着围起的圈蹦蹦跳跳时,米莉惊觉这就是她小时候玩的 duckduckgoose 。 原来中国版本不用喊鸭子、鹅,悄悄丢手绢就行了,米莉这么想道。“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米莉百无聊赖地看小妹转了好几圈,突然,小妹唱歌的声音里有了笑意,她看见小妹在偷笑,随即注意到小妹的手上已经没有手绢了,这时她才想起来看看自己的身后,赫然有一条手绢。 她拿起来,追小妹,她当然也不能用全力去追。为了让小妹觉得好玩,她也会偶尔追上几回,而小日向不懂中文,不知道游戏规则,于是丢手绢成了小妹和米莉两个人的游戏。 游戏持续了一小时,她们俩就跑了一小时,米莉喘着气问小妹不累吗,小妹说有一点,不过好玩!米莉便求助般看向小日向,小日向接收到她的信息,装出严厉的样子对小妹说:“Time to study!Stop the game!” 小妹沮丧地捡起了手绢,跟着小日向走,走了一会儿她回头,冲着米莉说:“下次再玩!我要多当鬼,做好多条假手绢骗你!” 米莉被她逗笑了,对她挥挥手,笑着笑着,米莉笑不出来了。 “骗你,骗你,骗你,骗你,骗你……” 她本来觉得中国版的 duckduckgoose 很阴暗,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选择“goose”,还得“大家不要告诉她”。然而,因为这个设计,“it”成为了这个游戏里趣味性最高的角色,正如小妹所说,她想要多当鬼。 为什么她小时候大家都不愿意成为“it”?为什么她那个版本里,“it”要规定每个人是“duck”还是“goose”,“goose”要想尽办法恢复“duck”身份? “MILLIE IS IT!” 在米莉为了融入而选择放水后,孩子们无比开心地说了这句话。 米莉突然想清楚了。她是他们眼里的“it”,是“它”,是异类,“it”就是“goose”。而数量众多的“duck”们编织了一个谎言,哄骗“goose”渴望成为“duck”。 她心里一直存在的,说她会输的那道声音,就是“duck”们编织的谎言。 沈宣墨的输液治疗已经完成,柳医生看着各项指标,抿紧了嘴唇。 效果甚微。 邬百灵的状态很糟糕,但他还得帮沈宣墨擦身体换床单,因为沈宣墨刚刚由于抽搐而呕吐了。 “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米莉笑着说,“我走啦!”她的笑容在低沉的气氛里,显得幸福过头了。不过,她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偷偷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追赶,尽管让沈宣墨取得辉煌的成绩,我不怕。 米莉走后约两小时,一封信送到了都夷斯文化局,这封信来自英格兰艺术协会。当晚,心力交瘁的邬百灵堪堪想起打开信箱收信,发现信箱里有一封文化局寄来的信件。他疑惑着打开来看,惊讶地得知他们的申请被批准了。 与此同时,柳医生心事重重地查看着沈宣墨的检查结果,病床上的沈宣墨动了动,他前去查看,沈宣墨只睁开了眼睛,在柳医生的诧异中,他叫道:“邬百灵。”眼底一片清明。
第32章 32 回到医疗室的邬百灵看见病床上坐起来的,清醒的沈宣墨,当即因为多日的郁结而一口吐出胃酸。沈宣墨状态好了,柳医生又要转而照顾邬百灵。幸好并无大碍,给邬百灵输一瓶葡萄糖就行了。 输完液,邬百灵把他拆开的那封信给沈宣墨看,沈宣墨坐在病床上,两只手捏着信纸,端详了许久许久,最后轻笑,不激动,不狂喜,平淡地把信放下。 要正式地举办画展,沈宅还有些地方需要重新装修。他们请来了装修队,其中有位高高的,精壮的,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孩,邬百灵一眼就认出是斐豆。 他回想起斐豆吊完沈宣墨,又吊他,心里有点犯怵。但这回是来干活来的,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作为监工,邬百灵只好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往斐豆那边看。 对,对,每个人都平等地扫一眼,轻描淡写,装得高不可攀,严肃一点,只讨论和装修有关的事,别关心,也别叙旧。 装修队有位会英语的,是装修工人中的头儿,邬百灵便和他交流起来。都马岛的装修工人,以原住民居多,因为都马岛的义务教育制度是几年前才颁布的,所以年纪大的,很多读了小学就不读书了;像沈宅这样的项目,他们都会派二十岁以下的工人过来,因为这一代的普遍素质高些。 头儿说,那些年纪大的常常会随地大小便,装修完,主人往往要费力清理排泄物,有时甚至排泄物会把主人的物品污染了,所以他们收费比年轻人要低不少。 邬百灵听得浑身恶寒,不过他注意到来做工的工人的确都很年轻,斐豆才十七岁吧?其他工人看起来,和斐豆一样大,有着在同龄人中早熟的身体,却顶着张稚嫩的脸。其中斐豆最甚,身高比别人多半个头,骨架子却是最窄的,而那张脸则才刚刚开始有了发育的痕迹,冒出两三根胡子短茬,大约平时都是一根一根地长,量也少,连这张脸的主人都没注意到,在黝黑肤色的映衬下,那三两根胡子更不起眼了,吸引邬百灵专注地盯了好久。 休息时间到,邬百灵还在盯斐豆的胡茬子,许是作为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怀念自己的青春期。默默地那胡茬子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高,高到邬百灵不得不仰头去看时,胡茬子所属的那张脸也一并被他看见了。 斐豆红着脸站在邬百灵面前,羞赧的神情显然是在问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 “……” 糟糕,光顾着盯胡茬子,忘了这茬了。 很不幸,邬百灵与他是老相识,所以按照常理他需要对斐豆区别对待。他把斐豆邀到花园,主要目的是想把烫手山芋甩给小妹,然而小妹学习越来越认真,在花园里逮着她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他领着斐豆来到空无一人的花园,这下好了,彻底说不清了。 “……” 这样的状况要怎么办?!他想来想去只想到万能的天气话题,然而斐豆多半是不知道天气的英文的,于是他比划了手语,用手在头顶划了个圈,然后将手指放在鼻孔前,这是手语里表达“天气”的方式。 比划完他无语了,不知道英文,难道就知道手语吗?而且这还是中国手语,斐豆就更不知道了。 但斐豆好像看懂了似的,摘下一些花朵,迅速地编了一枚花环——他把那个动作认成“花环”的意思了。抬手的时候,斐豆有些迟疑,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双手将花环戴在邬百灵的头上,他顺其自然地用身体圈住了邬百灵,戴好花环,他的手放下来,轻轻蹭过邬百灵的脸。 斐豆紧张不已,胸口明显起伏地吸气吐气,他呼出来的热气把周遭空气都渲染了。邬百灵忙转身离开,斐豆跟上他,他装不知道,走到门边的时候,邬百灵被拉到墙角,斐豆环抱住他,身体并不紧贴,但邬百灵能够若即若离地感受到,斐豆下方不断涌出情欲的入侵体。 当邬百灵的,和斐豆的碰到一起时,斐豆急不可耐地想要吻上来,但邬百灵一把推开他,露出抱歉的微笑。为什么抱歉?脑子聪明的斐豆明白,邬百灵在说这是个错误。 走的时候邬百灵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装修持续了三天,期间邬百灵饱受着斐豆黯然的目光,但他很好地拉开了距离,对斐豆与对其他工人没有任何区别。装修完成后,装修队离开沈宅,小伙儿们都很舍不得,因为他们都喜欢在这么好的房子里呆着。 其中斐豆的舍不得与别人有些不一样,带着依恋,苦涩,和无疾而终的失落。 斐豆很显然,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性取向,对此他并不遮掩。但他也有心事,那就是对风度翩翩的亚洲男人的无限迷恋。遥远的东方,截然不同的外貌,不可冒犯的社会地位,无一不让他心驰神往。 他很知道自己的魅力,对别人他从不失手,甚至他才是被纠缠的那一方。 然而唯独他向往的那个世界,从不对他敞开心扉。 少年离开的背影落寞寂寥,邬百灵清楚其中滋味。他承认自己对斐豆的身体有欲望,斐豆能竖起强烈的入侵姿态,这是沈宣墨不能给他的。但人不只是关于性与身体。 比起精壮黝黑的少年肉体,他要去拥抱的,只会是和沈宣墨之间有所残缺的感情。 他谓之爱。 起初柳医生担心,邬百灵要监工监三天,因此怠慢了沈宣墨怎么办。但这三天沈宣墨状态十分地好,好到柳医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宣墨自信地说:“现在我连出门都没有任何问题。” 柳医生说:“嗯好。” 沈宣墨说:“真的,我想出趟门。” 邬百灵着急说:“喂!你别乱来。” 沈宣墨说:“我不是乱来。我查到了,近期英格兰艺术协会要开展和都夷斯博物馆的长期合作,这里会展出非常多经典名画。显然这出自米莉的手笔,她家和英格兰艺术协会关系密切,她一定是以此为条件,让我们的申请被审批通过。我想至少要去感谢一下她。”
39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