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沈宣墨展示出来的状态毫无问题,但柳医生依然很慎重,危险随时可能降临。考虑到诸多因素,最终,柳医生给了他们一个小时外出时间,一个小时后,沈宣墨必须准时出现在医疗室。 此时米莉在都马岛上短租了一间房子,为了不暴露行踪,邬百灵选择开车载沈宣墨前往。途中邬百灵拍拍脑门,连礼物都没有,怎么感谢? 沈宣墨说米莉不缺东西,要送买不到的才有意义。比如,送她我祖传的戒指。 邬百灵嗤笑说你不介意的话。 沈宣墨说:“我不介意,你拿去送吧。” “……”邬百灵不搭理他了。 沈宣墨说:“你又不说明白结不结婚,那我的戒指算不算你的,还不清楚呢。” 邬百灵说:“我因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求婚的事,该你来操心吧。求得不好,我就不理你。” 沈宣墨说:“那你等着。” 到了米莉的居所,邬百灵惊讶地发现这里很老旧,完全不像是米莉会选择的。为了保留本土风貌,都马岛大多都是老建筑,只有基础设施和娱乐设施会翻新,所以米莉来都马岛,向来都是住沈宅。 可米莉怎么一声不吭搬出来了? “她这丫头就是这样,别扭得很。”沈宣墨在邬百灵的搀扶下,缓慢地爬楼梯,“她从小就对我表现出很明显的敌意,见不得我比她好,处处争强好胜。但其实,她很珍惜和我的关系,常常往我这里跑,只是嘴上不承认。她弯弯肠子多得很,俗称戏多,明明是个热心肠,非要把自己包装得尖酸刻薄。她这回帮了我,指不定正在屋里怎么闹别扭。” 米莉果真如沈宣墨所说,正在床上滚来滚去,她今天一天没吃饭,因为她被自己怄得没胃口。 帮就帮,那么矫情干什么!还“duck”、“goose”,幸亏她没说出来,不然,她就丢大脸了! 想到这里米莉用被子捂住头,痛苦地吼叫出来。这时她的房门被敲响,她顶着没梳理过的乱糟糟的头发开门,惊现她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两张脸,他们相顾沉默。 “……”邬百灵说,“Room service?” 米莉说你这样我会跳楼。沈宣墨便说:“没什么,就是来谢谢你。” “……”米莉已经在心里跳楼了。 一进门沈宣墨就数落她房间乱,米莉大声反驳关你屁事,两个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沈宣墨突然说:“现在好了?” 米莉顿了顿,说:“好点了。” 因为外出时间总共只有一小时,所以他们做不了多少事。听到米莉说自己还没吃饭,邬百灵就给老飞打了个电话,叫他立刻立即马上十分钟以内给艾玛公寓三楼4号送一份三人套餐,否则就追究他侵犯肖像权的事。老飞过了九分四十四秒气喘吁吁送来了饭,邬百灵和沈宣墨躲着没出现,米莉接的餐,接完“嘭”的一声关上门。 老飞没有发现异样,匆匆赶回餐馆忙活。过了很久他才觉得没对,一个女生,吃三人套餐? 米莉吃着吃着吃哭了,哭的原因,羞赧占少数;童年的回忆虽然不算多坎坷,但委屈终究受了不少。她既可怜小时候的自己,同时也痛恨此刻沉浸在过去里的自己。邬百灵和沈宣墨默契地背过身吃饭,没有看她哭的样子。 等到背后传来米莉的声音,问他们这几天怎么样,他们才转回身,张了几次嘴,说不出来,邬百灵被食管里的食物呛到,咳嗽了,咳着咳着,眼睛红了,沈宣墨看他眼睛红了,就也眼睛鼻头都红了,米莉哭完了,他们开始边吃边哭,米莉就在一边欣赏。 他们的眼泪一时半会儿止不住,有伯离世的打击一直被他们藏在心里,这时他们好不容易能松口气了,就有工夫哭了。 哭着哭着,邬百灵看见一小时时限只剩十分钟了,就叫沈宣墨别哭了,该回去了。 从米莉的房间离开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只留下纸巾擤鼻涕后所产生的红痕。米莉跟他们挥手告别,说下次来,可能就是在画展的发布会上了,当然,更有可能是在你的葬礼。 沈宣墨说死丫头嘴硬。 夜晚,沈宣墨睡不着。他在想,自己闭上眼,能再次睁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邬百灵让他别害怕,睡不着,那就试试画画。 沈宣墨拿来纸和笔,他想画邬百灵,但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画不出来了。邬百灵坐到病床边,抓起沈宣墨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带着他摸自己的额头,眉骨,山根,眼睛,鼻梁,鼻头,嘴。慢慢地,慢慢地,就像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条小河在流,从邬百灵的额头流到沈宣墨的心里。 摸到邬百灵睡着,沈宣墨自己又摸了一会儿。直到快要天亮,沈宣墨匆匆画了一幅画,终于睡去。醒来的邬百灵因为趴着睡了一晚,筋骨僵硬得发痛。舒展身体时他看见病床上的画,他拿起来,就笑了。 和沈宣墨送他的第一幅画一模一样。
第33章 33 两人回到医疗室的时候,柳医生正掐着表等,他们进门,看见柳医生竖起他的手机屏幕,给他们看屏幕上大大的“75:43:22”,说:“我给你俩多长时间?” 邬百灵乖乖说:“一小时。” 柳医生说:“表上写的你们出去了多久?” 邬百灵说:“七十五分四十三秒二二。” 柳医生说:“超了多少?” 邬百灵说:“十五分四十三秒二二。” 柳医生说:“怎么办?沈宣墨你不要给我流口水装傻,我知道你现在聪明得很!” 沈宣墨收回翻上去的白眼,擦擦嘴角的口水,谦卑地说:“柳医生您说怎么罚。” 柳医生拿起沈宣墨最近一次的检查结果,神色凝重而阴沉地盯着看,邬百灵和沈宣墨紧张得有如被老师当着面批改作业的小学生,身板挺得笔直,在一旁听候发落。 “……” 拿着检查结果的手突然放松,落在腿上,柳医生整个人疲软下来。他捏捏自己的鼻梁,眼神柔和,无奈地瞄了沈宣墨一眼:“说实话,我并不确定就目前的状况,我究竟是该作为医生尽全力延缓你的死亡,还是作为朋友让你走得舒畅。” “……” 对现在的沈宣墨来说,他的时间和普通人的时间不一样。他在世上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因为即将到来的终结而无比珍贵,也因此,他的每时每刻都要用来做他最值得做的事,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尽善尽美,一定会有所遗憾。 柳医生为此煎熬不已,不管是随时被医学束缚规规矩矩,还是尽情挥霍时间,那一天都或早或晚会到来。作为医生他是要像站在病人身边一个绝对理性的存在,把生命看作唯一使命,还是要与病人共情,将人生也放进他治疗时需要考量的要素?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然而,沈宣墨不觉得这是个需要柳医生煎熬的问题。他说:“要怎么好好地去死,这是我该想的问题才对。柳医生你只需要想,我不听话的十五分四十三秒二二该怎么处罚。” 柳医生笑笑,阖上眼,轻轻说:“罚你,禁足十五天。” 沈宣墨问:“禁足是禁哪个范围以外的足?” 柳医生说:“沈宅以外的。” 沈宣墨说:“谢谢你,朋友。” 画展终于可以开始正式推进了,沈宣墨联系了自己精挑细选,好不容易选出来的朋友圈子里不滥交不吸毒生活作风良好的策展人,约他下午来看看。 邬百灵活也不少,屋子要收拾,基本所有物件都要清空,等画廊雏形弄好了,再把要用于画展的物件拿出来摆上。画的装裱和保护也很重要,需要他一幅一幅地检查,登记情况,再去联系专业人士。 二楼也有大量的画,但沈宣墨不许任何人进二楼。二楼整体就是一间大房间,门锁着,除了沈宣墨没人能进。邬百灵问那二楼的画怎么办,是不展出的,不装裱不保护?沈宣墨说要的,我自己来。 邬百灵说:“你一个人呆在二楼?” 沈宣墨说:“我一次只在里面呆一个小时,兜里揣着药,随时都能吃。” 邬百灵说:“你刚刚才违过约。” 沈宣墨说:“这是我死也要干的事情。” “……”邬百灵说,“可以。但你死之前,想想我。” 沈宣墨说:“我一直在想你。” 沈宣墨用钥匙打开二楼的大门,进去,里面的画的数量,远比仓库里头要多,整整齐齐的,早都裱好了挂在墙上,有些天没打理了,画框集了一丝丝灰,沈宣墨就一幅一幅擦干净,没有哪幅是落下了的。 画擦完了,他拿出准备好的画框,把一幅新画的装裱好,裱完,他寻找这幅画该呆的位置,二楼的画的顺序都是有规矩的,他数了数,走到窗边,把画挂了上去。 在画被挂好的那一刻,沈宣墨的大脑深处突然一片冰凉,接着那冰凉传遍了全身,他尚且还有意识,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歪倒撞在墙上,因为外力弹向窗户,窗户虽然阖着,却没实实地锁上,他一撞窗户,窗户就开了,他翻了出去,但他手臂是弯曲的,手肘内侧刚好卡住了窗扇,一只脚也锁住了窗沿,所以虽然他上半身支在外面,人却还没掉下去。 对普通人而言这是大难不死,然而沈宣墨到这里还没有安全无恙,他开始抽搐,卡在窗扇上的手臂越来越松,至此他依然保有意识,他想要伸手去抓紧窗扇,但他的尝试起了反作用,他的手臂彻底离开了窗扇,整个人悬吊在窗外,只剩一只腿的腘窝抵住窗沿,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这时,沈宣墨失去了意识。 邬百灵登记好了一些画,看了一眼时间,还没有到一小时时限。虽然他担心不已,可他也明白沈宣墨需要一定的独处空间。「与其想东想西,不如等他真的超时了,再合理地冲进二楼。」邬百灵这么想着,放弃了去二楼敲敲门,问沈宣墨情况如何的打算。 沈宣墨像他的画一样,在墙上静静地挂着,一下子,他大喘着气醒来,胸口剧烈起伏地深呼吸,左右张望观察倒立的世界。他试了试把另一条腿也搭在窗沿上,他的腿举了起来,突然,因为重心变了,他整个人开始摇晃,原本在窗沿上挂得好好的那条腿也在向外移动,他不得不停止尝试,尽量保持当下的姿势不动。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用这两只手抓牢墙壁辅助他起身的几率,与头朝下掉下去还不死的差不了多少。于是他转而伸手摸兜里的药,药瓶刚被摸出来,因为抽搐,拿住药瓶的手放开了,他的思维停滞了一瞬,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用手去抓,第一下没抓住,抓了第二下,还是没抓住,第三下他用双手同时去抓,抓住了,抓住的那一秒他两只手臂猛地伸直,他的腿更往外移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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