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眨眼,迟疑地重复,“vlog?” “你不知道vlog是什么吗?” 男人抿唇,“我不怎么上网,不太了解现在的流行。”说完,掩饰地笑了笑。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会不依赖网络生存吗?哪里来的老古董?说不定这人就是在打马虎眼。 他也笑起来,略带嘲讽那种。 男人没理会他的笑,反而扭过头,双手插兜,继续往前走,看起来很潇洒。 他盯着男人背影发了会儿愣,很快跟了过去。 正殿逛了圈,佛像几乎崭新,无一例外都贴了金箔,佛性一下子被拉得廉价,一旦看久,索然无味。 他们心照不宣往外走。 路边有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秀溪道院”。 他忽然向男人提议,要不然去那边看看。男人默许。 烈日烘人,好在走过去的这一路有树荫,但不可避免的,腋下和后背,会洇出尴尬的汗液。 道院较偏,进人的门洞窄。入院后,空气里有种不一样的植物味道,闻起来很清爽,以至于炎热都好像在这方院子里降了几度。 殿内传来隐约的诵经声。 这边拜的也是观音堂,但明显没他们前面逛的那些金碧辉煌。 坛上供着多尊菩萨,坛下跪着年老僧人,正闭着眼,口里念念有词。 他条件反射地举相机,又开始拍了起来。转身,再转身,镜头转了一圈,朝向男人,他忽然停下。 男人站在原地,僵滞得像堵墙。 他看着他,看出来一丝不对劲。他刚想走过去,却被男人的视线吸引。 那目光沉默,可也轰轰烈烈,落在了佛坛之上。 他循着同样角度去看,只看见了一尊尊差不多的佛像,大小不一,表情怜悯而清淡。 他不解,男人到底在看什么?为什么姿态那样恐怖,像在燃烧着什么。 他看见男人动了,身体复苏,已经走到那仍在虔诚跪拜的僧人面前。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男人指着坛上的其中一尊观音像,毫不客气地问。 僧人缓缓睁开眼,平静地盯着他。 男人又问了一遍,问那尊观音像为何会在这里。 “它不在这,又该在哪儿呢?”老和尚反问。 “这是他的,我认出来了!这肯定是他的那尊佛像,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男人开始无端激动,神情被急促、愤怒、不可置信拉扯着填满。之前的游刃有余,一扫而光。 他愣愣站在一边,还在发懵——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很快回神,疾步过去,挡在男人和僧人之间,防止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向男人使眼色,问怎么了。 男人没理他,还是在执拗地、没头没尾地问,他现在在哪儿?是他的对吧,我就知道。他把这尊佛给你们了吗? 边说边拨开他的肩,要去揪和尚的衣襟。 他猛地推了把男人,对方一趔趄,后退几步。 “咱们还在庙里,菩萨都看着呢,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男人不吭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冷冷别开脸。 他觉得有些麻烦,抿抿唇,想说点圆滑的场面话。 男人毫无征兆地走了出去。 他怔了怔,转而向老和尚道歉,对方并不介意,只是一脸平和地笑了笑。不愧为出家之人,看淡风云,不怒不嗔。 他追了出去。 男人其实一直站在门外,瞪着一双眼,还在往殿内看。情绪都在那双眼睛里,很炽热地在烧。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 “我想我没猜错,你来这里,真的在找人……”他顿了顿,忍不住问,“你对里面的佛像那么大反应,是跟你找的那个人有关吗?” 男人没回答,过了许久挂上一个假笑,对他说抱歉,刚刚我失态了。并没有要告诉他答案的意思。 他被弄得更糊涂了。 “走吧。”男人建议。 他想了想,点点头。 回程路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试图稀释刚刚的尴尬氛围。 “我没影响到你吧,有拍到什么好东西吗?” 他知道男人并不是真的有兴趣,但还是顺着话茬聊了下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男人身上有种矛盾感,像在拼死屈伸,又感觉像在极力掩饰某种不合时宜的东西,看起来很危险。可这世上,总有好奇心强烈的人,想要不自觉靠近危险。他便是其中之一。 说话间,一群穿着海青的年轻僧人迎面过来。 男人倏地驻足,表情也变得奇怪,脸颊和嘴角在微微抽搐。 然后,男人启唇,叫了个名字。音调很怪,声量也没那么清晰,感觉像鹦鹉学舌。 可在男人吐出那三个字时,他的心,跟着悸动了一下。 在叫谁呢?反正不是他的名字。 那群僧人与他们擦肩,没人停下。 男人没有放弃,放开了嗓子,不停喊。 程巳光,这三个字,在空气中回荡开来。 男人跑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下,抓住其中一个僧人说,你没听见吗?为什么要装没听见?
第57章 “你认错人了。”那僧人不慌不忙地说。 男人扯起嘴角,笑容里有了痛苦,“认错?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你……” 旁人慌起来,想上前解围,却被那僧人一个手势拦下。 “先生,切莫动气,但我必须申明一点,我们确实素不相识,你再仔细看看我,真是你要找的人吗?” 他缓缓抬眼,与男人对视,实在是过于镇定。兰迦迟疑地松开了他。 他观察他的五官,太像了,找不出有哪里不像以前那个程巳光的。肤色稍深了些,如果长期待在当地,太阳暴晒,必会受到影响。 视线慢慢落到脑袋上,没有了头发覆盖,只有一层薄薄的青茬。对于兰迦而言,这就刺眼了。 兰迦阴阳怪气笑了起来,“跑来当和尚?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原来还有这一招呢,怪不得我找了你这么久都没找到……” “程巳光”没跑出国,没死,其实这就够了,使得他断了的一口气又续了上来。 “我想你真的认错人了。”对方依然在平静地否认。 他上下打量他,两颊泛出潮红,不是被阳光晒的,而是出于振奋。 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找到人了,他总有办法让他承认。 他猛然贴近,与对方几乎鼻尖相抵,掐住对方肩膀,轻佻道:“行吧,看来是我误会大师了,大师要是心里没鬼,应该也不会介意我再来拜访吧。”他故意停了一下,继续,“也不知道……明天我来的话,大师还会不会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呢。” 大量令人胆战的恐怖情绪,从他的眼睛里泄露出来。周围人无一不被感染,没人敢上前阻止他。 “会在这里的。”对方侧过脸,根本没正眼瞧他。 他没有发脾气,静静盯着对方侧脸,直到跟随着他的青年拍了下他的肩,用眼神向他示意。 原来,有人联系了景区治安队。 他松开“程巳光”,抻平了对方衣服上的皱褶,礼貌地道歉,然后文质彬彬地向后退,就跟表演似的。 “怎么称呼大师?” 对方漠然道:“上隆下醒。” 兰迦没听懂法师名号,以为对方在故意忽悠,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但还未等他发作,两名保安已经杵到了眼前。他也不想节外生枝,立马换上了副笑眯眯嘴脸,为自己辩白,误会一场。 单方面凶神恶煞地闹了这样一出,他知道自己不占理,该离开。 他对“程巳光”弯腰,拱手作揖,尽显夸张,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上回主岛的快艇,青年忍不住问他,刚刚到底算什么。他瞟了对方一眼,只说误会。青年显然不吃这套,但觑见他脸色,也不好过多置喙。一上岸,兰迦就果断同他分手,走得豪不拖泥带水。 当夜,兰迦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被“程巳光”推入深渊,在诉讼官司中挣扎了三年多,待在看守所里的日子,不堪回首。他耗下了时间与财力,才得以脱身。可在这社会上,他早无容身之处。失去光环,成为现实弃儿,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所以,找到“程巳光”算账,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搜寻“程巳光”的过程艰难,他一直在碰壁,偶尔会产生怀疑,这样坚持,究竟值得吗?可如果不坚持,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他被“程巳光”下套,剥夺了一切,就此轻易放过了他,才是罪大恶极。 他起身,走到窗边,沙滩上还有晃动的影子,浪潮声在黑夜里愈发清晰。 第一班开往寅滨岛的船是上午七点。兰迦几乎一夜未眠,清晨六点就守在了码头。 早上有雾,薄薄一层,下降在海面,雾里泛着朦胧的金光。 太阳升起来了,兰迦坐在快艇里,觉得自己跟雾气一样,在慢慢解体。 通往秀溪道院的路依然很静。 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寻觅的同时,“程巳光”就是在这样的路上,重复了几十、几百遍,以慈悲面目,虚伪地置身事外。 走到院外,即将入门洞时,头顶飞来一群鸟。 啪嗒。 好巧不巧,一坨鸟粪擦着他发鬓,落到肩头。腥臭味迅速蔓延,他没带纸巾,只好就手捡了点路边的树叶,一脸嫌恶地擦掉秽物。 倒霉透顶,他在心里谩骂。 晃了一圈,观音堂里无人,和尚们应该去另外的殿里上早课了。 他并不气馁,继续往里深入。没找到“程巳光”,他这一身干劲,绝不会泄下来。 远处传来沙沙扫地声,他循着声,疾步走过去,看见两名年轻的沙弥。 他礼貌地打招呼,问起“程巳光”。两人均是摇摇头,否认这里有这个人,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他想了想,又问,隆醒法师在吗。 小沙弥恍然大悟,其中一个指了指东南方向。 出家人良善,不像他那般弯弯绕绕,不疑有诈,为他指出了“程巳光”的下落。 他往一个下坡走,两边栽着修剪齐整的灌木,像是冬青。 走了十来分钟,他看见一排灰屋顶,下面是白墙,不像是进殿,只像是普通的厢房。 一个陶缸立在房檐下,爬山虎似的绿叶从边缘溢出。他走过去,才发现里面盛着满缸水,藻类植物占据了一半水面和水下,有小小的、几乎透明的游鱼,在其间穿梭。 他有些愣怔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猝不及防转身,他瞪圆了眼睛。 对方见是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变化。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个普通的礼。 “你平常就住在这里吗?”他想也没想地问。可下一秒,他还是会认为,这种问法,确实有“管太宽”咄咄逼人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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