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冷酷无情, ” 贺止休右侧臂弯夹着那份要命的检讨书,明明应该是在紧追前头路炀的步伐,却仗着那双逆天大长腿, 愣是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感觉。 他俩手揣在衣兜中, 视线略微向下,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路炀漆黑的发顶。 明明主人性格冷淡又毒舌, 黑发却一反常态的格外柔软温顺, 随着动作与风轻微飘晃, 三不五时便沾上碎光打落在肌肤处。 贺止休盯着那一缕摇摆不定的发丝,眼错不眨道:“正常情况下,这种时候不应该说点好听的,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么?” 只听前方路炀闷哼一声, 冷冷说:“我都是渣男了,抚慰什么心灵?”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路班长?” 只见贺止休眉梢一扬,转而又道: “可怜我苦守寒窑十八载, 三餐野菜只盼君,结果仅仅一封检讨书的功夫, 你就把我们的定情信物转赠给了第三人……嘶,怎么还急眼了呢?” “戏瘾上来了自己滚去升旗台下表演。” 路炀收回踹空的脚,只觉眉角突突地跳个没完,吸了口气才压着脾气冷冷道:“……你又没说不能给别人吃,下回多余的少往我这儿塞。” 贺止休却是直直望向他,顷刻后突然说了句:“那可不是多余给你的。” 头顶厚云骤然滚过一声闷雷,上方盛着雨水的枝叶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濒临极限,不堪重负地朝下歪斜而去,哗啦几道水声沉沉打落在前方的鹅卵石上。 路炀下意识后退一步,动静间,只来得及捕捉到贺止休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没听见具体内容。 眼下不由蹙眉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贺止休顿了顿,随口道。 前方雨水尚未停息,垂落在地时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贺止休朝边侧挪了几步,示意路炀靠后站,旋即话锋一转:“就是突然感觉有些新奇。” 路炀瞥他:“什么新奇?” “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跟人分享小零食这种东西,”贺止休挑着唇故意逗他。 他确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表演起来堪称收放自如,前后不过半分钟的功夫,方才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与过往毫无差别的清浅笑意。 尽管在路炀看来也仍旧十分欠揍。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他又说:“刷新了我对社恐的刻板印象呢。” “……滚,” 路炀彻底懒得再搭理这货,冻着脸头也不回地跨过了落水区,声音冻得比风还冷:“说话时随手给的。” 贺止休上前与他并肩,靠近时又顺手拨开路炀斜上方、另一簇坠着雨水的枝叶,若有所思地问:“关于他终于彻底坦然面对自己其实是个Omega这件事么?” 路炀略微一顿,不由朝他眯了眯眼。 “凑巧听见的,” 贺止休像是看出他眼中的疑惑,轻笑着甩去了手背上的水渍:“毕竟记人脸真的很枯燥,本来是趁着教导没注意,想看下你走了没的。”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白栖正低哑着声音,讲述着一段他所不知道的往事,与不知道的路炀。 故事剧情甚至有些老套,唯独提至路炀反应时的描述,又变得格外生动真实。 十数分钟前少年的身影杵立在走廊之上,隔着氤氲水雾的窗户,只能窥见寸许侧脸,宽大厚重到根本不贴脸的镜架下方眼皮微垂,浓黑如鸦羽的睫毛投下细不可查的阴影。 然而面对白栖似有若无的憧憬与羡艳,路炀也只是略微抬头望向远方。 一如既往冷淡的面容上既不见被白栖夸耀后的欣喜,也不见对方敞开心怀讲述往事与内心挣扎后,谁人都忍不住的安慰与同情。 他平静的仿佛只是站在戏台下方的观众,任凭台上剧情再缠绵悱恻惹人动容,心底始终清醒的意识着,这都只是一场戏。 不论虚假或真实,仅仅因为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屏障。 直至后来白栖终于住了口,贺止休站在窗户内侧,隔着氤氲水雾,终于看见对面的路炀略略抬起头。 “人无法选择出生与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也无法决定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与偏见——但偏见之所以是偏见,就是因为主观想法并不代表客观情况;我们可以选择是否归顺于此,亦或归顺自我,” 少年声音清冷低哑,裹在沉沉雨幕中从窗户另一端传来,其实是有些不清晰的。 但那一刻,贺止休站在窗帘后方的视角盲区,隔着无数杂音,却能听得尤为清晰。 他看着路炀终于侧过面庞,那张明明生的格外漂亮,却从初遇起便挂着事不关己的冷淡脸庞,忽地露出了一抹极为清浅的笑意。 “恭喜你,” 只见走廊上,路炀半倚着墙壁,冲白栖伸出了手,薄唇边缘微微翘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浩瀚雨势与氤氲水雾在这一瞬如潮水般褪去,只余路炀的面庞与声音,逐渐在贺止休五感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楚。 “啪。” 一声细微轻响,白栖似乎握住了路炀的手。 紧接着是路炀流水般清浅冷淡的声音: “……选择了自我。” · “啪!” 一记重响巴掌兜头盖来,紧接着是宋达幽怨无比的质问:“你俩偷溜居然也不叫我一声,知道我在原地苦苦寻觅了多久吗!” 下课铃恰在此时划破上空,孜孜不倦的早读声霎时一哄而散。 贺止休避开了即将擦过的教室前门,回头好奇问:“多久?” 宋达眉峰紧锁,痛心疾首地掌心朝外比了个巴掌:“整整十分钟!” “……回头别告诉你妈这么屁大点地方你都能苦苦寻觅十分钟这事,我担心她一个血压飙升给你嵌水泥墙里。”路炀冷漠无情道。 宋达:“……” “那我不是为了再好好欣赏一下庄小品和洪新那俩傻缺吃瘪的样子么?” 宋达一脸感慨万分地拍着路炀肩膀:“你这种孤狼是不会懂得这种乐趣的。” 路炀是个完美奉行“关我屁事”与“关你屁事”八字谏言的绝对孤狼,他的冷漠与独来独往几乎刻在了基因里。 从宋达认识路炀起,就发现他这人既不关心他人为何欣喜,也不在意别人为何吃瘪——即便后者是他讨厌的人。 因此清早,刚被弥勒佛亲自提拉进教导处时,庄小品在看见路炀时,神色与态度就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与排斥感。 显而易见那天在餐馆的嘲讽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以至于从跨门而入的那一刹,庄小品便做好了随时再起冲突、且坚决不能再输的心理准备。 却没料到路炀从头至尾,别说跟他起冲突了,几乎连半丝余光都没留给他。 大学霸活像在镜片上装载了什么过滤系统,直接把庄小品这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统统从视线中过滤清除,比空气还要空气。 “可惜你们走得太快,没看见庄小品那脸,” 宋达啧啧感叹道:“黑的跟特么锅底一样,出了门还差点跟楚以维起冲突,结果刚开口又被弥勒佛给噎回去了。” 贺止休眉梢一扬,奇道:“他俩还有什么冲突?” “就转学那事儿呗,” 宋达作为八卦小达人不是没原因的,当即兴致昂扬地说: “白栖被爆是Omega那天不是有人拍到他家长来接他的照片么,据说那张其实就是庄小品那货借机偷拍传播出去的。” 这事儿路炀也是头一回听说,不由偏头看向宋达。 贺止休颇为意外道:“不是齐青乐?” “不是,” 提起齐青乐,宋达心情一时间颇为复杂,抓着头发道:“齐青乐光是散播个Omeg传闻就废了几天劲儿酝酿,何况他跟白栖也不熟,三班和一班连科任老师都不是一批,白栖家长什么时候来他也不知道,估计是想拍也拍不着。” “但要这么说,我倒是有个问题很好奇。”贺止休突然说。 “啥?” “庄小品原先不是和楚以维关系很不错么,而白栖跟楚以维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算因此同仇敌忾地敌视白栖,甚至想对他做点什么微妙的事,那也应该是在之前做才对,” 贺止休眯着眼若有所思道:“但他却偏偏选择了白栖和楚以维关系转好——甚至大概率在一块儿的节骨眼选择横插一脚。” “……” 宋达沉默片刻,试探道:“可能是因为他在这时候才抓住了白栖其实是O装A这个把柄???” “那楚以维来食堂找茬的时候,他怎么又一脸没事儿的跟上来呢?” 贺止休意味深长地看他: “总不会是跟齐青乐一个理由吧——比起白栖好不好,更介意白栖有没有和楚以维好,事儿做了又怕败露,理由是担心被楚以维讨厌?” 宋达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刹那间他只觉自己灵魂被人吊在半空咣咣抽了八百十掌,晴天霹雳间眼前犹如走马灯般涌过无数“恋爱圣经”。 ——前有尚在襁褓,就被他妈抱在怀里观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琼瑶影视;后有昨晚刚躲在被窝中,一口气追到凌晨三点的《Alpha学渣总是对我狂追不止》。 “……我艹,” 不知过去多久,宋达才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满脸扭曲地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总不能庄小品那傻缺也喜欢楚以维吧!?” 贺止休没回答,而是把问题抛给了路炀:“你觉得呢路班长?” 路炀:“……” 关他屁事。 他怎么知道。 爱喜欢谁喜欢谁。 偏偏贺止休目光紧追不舍,连带宋达也偏头好奇地望来。 路炀冻着脸正欲作答,然而话未开口,余光陡然瞥见走廊另一端两道身影从楼梯中缓缓出现。 赫然是庄小品与洪新。 这两人显然是为了与他们避开,特意绕了教学楼的另一个楼梯,此刻正步伐匆匆地朝一班而去。 隔着人群,他们并未觉察到路炀三人,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不快。 ——其实应该是看不清的。 但不知是不是被方才的话影响到的缘故,路炀意外敏锐的觉察到庄小品脸上除了愤怒之外,还多了丝许其他的东西。 仔细看会发现,称得上怒气腾腾的只有洪新。 而庄小品更多的,则是愤怒之下的……失意。 电光石火间,路炀只觉大脑深处猛地闪过一个问题——如果说白栖被爆出是Omega为既定剧情,而他的出现纯属偶然中的蝴蝶效应。 ……那么原先剧情线中,造成这一切的人又会是谁? 就在答案呼之欲出的瞬间,一只手陡然从眼前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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