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专注眉眼含笑,身后的海鸟在万顷天光下振翅,逆光的人影莫名显得清瘦,偏偏眸色温柔,郑知夏和他对视几秒,便想挪开目光。 林霁这样看着谁的时候,总是轻而易举让人产生被爱的错觉。 “不提这个了,”他自然而然地转开话题,“老是讲同一件事没什么意思,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再刻骨铭心也是转瞬云烟,何况他自认为和林霁之间的故事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所幸林泽已经小跑着出现在视线里,话题适时中止,周胜已经站在树下抽了好一会的烟,此刻才识趣地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凑过来,笑着道:“哎呀,还得是你们俩要好,郑知夏你这几年是不是只和林霁有联系?” “没有,”郑知夏自然而然地接上他的话,笑意盈盈地展露,“手机都丢了,亏得有邓明城在用邮箱和我联系,否则就算回来了,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周胜便也说了几句风趣幽默的玩笑话,接着把视线转到林泽身上,问:“这位就是邓明城说的,你的小男友?” “对,这是Cris,邓明城结婚那天有和我一起去参加的。” “我那时候在外头出差呢,刚好错过了。” 林泽便伸出手,笑着和周胜短暂交握,说:“你好Victor。” 周胜的受宠若惊有些刻意,却不妨碍他由此开始和林泽搭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越走越慢,没一会就落在了身后,郑知夏似笑非笑地侧头看一眼默不作声的林霁,语气平平地开口。 “今天天气不错,很轻易就能让人拥有一个好心情。” 林霁怎么会听不懂,他点点头,礼貌而得体:“那就等晚上再叙旧吧。” “要是晚上还是个不错的天气呢?” 郑知夏问得像是个玩笑,林霁很轻地叹气,说:“这个的话,你明明知道我的邀请是为了什么。” 同意就是默许,郑知夏反驳不了,但还是说:“为了陈局。” 林霁很轻地笑了声,欣然点头。 “嗯,你说的对。” 栈道尽头的不远处便是个游艇俱乐部,开放给有这项需求的人物,郑知夏从口袋里摸出会员卡,在林霁和周胜惊讶的目光中神色自若地牵起林泽的手,说:“前不久托人帮忙准备的,走吧。” 林泽在一边小声嘟囔:“没有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好看。” “这当然了,”郑知夏失笑,“你哪年的礼物都是爸爸精心准备的,今年是什么来着?一间市中心第八十六层的公寓?” “是八十一楼,”林泽认真地纠正,“最近还在装修,等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就能去看看了。” 周胜转头看了眼林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好一会后憋出句:“其实他们还挺般配的。” “我知道,”林霁的笑意很淡然,“他开心就好。” 游艇驶出码头,最后停在碧蓝海面上,甲板上摆着桌椅,茶水咕噜咕噜地煮着,林泽尝完一口,嫌弃地换成了果汁,他对那些金融和商业术语昏昏欲睡,直到周胜问起市场开拓的资金来源,这才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讲。 “公司是知夏和我爸爸合伙的,”他说得像喝水一般简单,“爸爸说他相信知夏的能力,多少都能出。” 把一个不学无术的傻白甜富二代形象演得淋漓尽致,郑知夏低头喝茶掩饰唇边的微弱笑意,谦虚道:“Cris的父亲是我最大的投资人。” 但怎么可能没有限度地提供投资?他目前只拿到了五千万美元的授权,后续怎么样,得看收益来继续调整。 林霁不紧不慢插话:“境外还是麻烦,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郑知夏笑了声,问:“你不是自立门户了吗?” “自立门户和继承家业不冲突,”林霁说起来时显得很轻巧,“反正,总归会方便很多。”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郑知夏当然不会推脱,“有必要的时候绝对第一个联系你。” 下游艇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林泽要留下看晚霞,便和他们挥手道别,郑知夏不太放心,被他嫌弃地捶了一下肩膀。 “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那边的路我已经记得一清二楚了!” “好吧,”郑知夏又给他转了点钱,“但我希望你能打车回去,可以吗?” 林泽想了想,也同意了,周胜早已经离开,林霁目送着林泽的身影上了车,这才问郑知夏:“坐我的车?” “不用,我开车过来的。” 郑知夏当着他的面打开车门,林霁看着银灰色的保时捷,莫名有种预感。 “我前段时间路过大学城附近的街口,看见辆和你这一模一样的车出了车祸。” “嗯?”郑知夏报出一个街道名,“是这里吗?” 林霁怔了瞬,心情很复杂:“居然真的是你。” 郑知夏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大事,走吧。” 林霁约的私房菜馆是他们以前常来的,老板还记得他,迎面撞见时乐呵呵地问好,说:“好久没见你们来了。” “喜欢吃的人不在,”林霁说得自然,“这不是他刚回来,我们就来了。” 郑知夏只是微笑,没有反驳,进了包厢后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林霁,问:“陈局今天不来吧?” “市里今天在开会,早上临时通知的”林霁说什么话都显得很可信,“但约了下周二的局。” 郑知夏笑了声,有些讽刺,却没有转身离开。 毕竟前不久才从林霁这拿到了不少的好处。 菜一样样地上来,都是他以前爱吃的,鸿门宴摆得光明正大,林霁站起身给他斟茶,笑意很温和。 “先吃吧,不扫你的兴。” “没事,”郑知夏倒是无所谓,“你说吧,左不过还是当年的事。” 林霁沉默几秒,而后很无奈地笑着叹气:“再说好像就烦了,但知夏,我现在很想烦人这么一回,可以吗?” “但我早上也说过,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林霁没有应答,而是勾了勾嘴角,温润如玉的脸庞在灯下慈悲如神像,如一层完美的壳。 ——偏偏他在错开视线前发现了林霁微红的眼眶,明明神情还是淡然而无懈可击的,可只要那一点薄红出现,一切都成了脆弱如白纸般的可笑伪装。 林霁在难过。 郑知夏在为这件事惊奇之前,首先共情到了那阵微弱到几乎无法触碰到的疼痛,但他不明白,林霁不该是最开心的那个人吗?过于于他而言不是想要的,此刻好过从前无数倍。 他想了好多,最后却一句都不能说,嘴唇刚翕动一下,便听见林霁很淡很温和的语句想起:“其实我找了你很久。” 郑知夏笑了笑,说:“没什么好找的。” “但我乐意,”林霁不再反驳他,只是淡然地重复,“即使知道你不想见我,即使有可能成为被你很讨厌的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但至少有机会能让你原谅我。” “十五岁的时候你说最喜欢欧洲,想和朋友去罗马看五旬节弥撒的万神庙,还有坎特伯雷的夏天和康沃尔郡的潮汐岛,我去了很多遍,总是期待着哪一次的转弯或回头就能看见你出现。” 郑知夏怔怔地听着,直觉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事情会是他此刻难以承受之沉重,阻止的念头强烈,却怎么都无法冲破柔软嘴唇的禁锢。 “嘘,让我说完吧。” 林霁抬手按住他的嘴唇,温热的触感向一簇火焰,他笑得无奈而难为情,为自己这番已经能被称为不合时宜的话语。 “就当我求你同意,好吗?” 郑知夏这才发现,原来隔了那么久,他依然会因为林霁的难过产生不合时宜的负罪感,他垂眼侧头,躲开那只手掌,轻轻嗯了声。 “你想说什么?” 林霁收回手,指腹无意识地拈了拈,也垂下眼,嗓音低而轻。 “本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的,但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还是晚了好久,对吗?” 原来寻找这种事,于他来说也是有缘无分的。
第51章 留恋 在很多年前,刚从飞机上落地,目送着郑渚被医护人员匆忙推进救护车里的时候,郑知夏也曾抬头仰望瑞士灰蒙蒙的天穹,雪落在眉梢,冷得他深深颤抖了一下。 他也曾幻想过另一架飞机在此时落地,林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糟糕到极点的冬天变得稍微好上一些,或许满脸疲色,又或许风尘仆仆,可如果是那一瞬间的话,他所有的努力和决定都会付诸东流。 郑知夏也曾后悔过的。 可想和后悔是没用的,人类的思维无法改变客观世界和唯心的命运,错过和遗憾同样组成了人生,人这一辈子要经历多少次有缘无分?郑知夏不知道,但他已经学会接受。 接受不被爱,接受宿命的阴差阳错,接受林霁迟到五年,已经无足轻重的眼泪。 “哥,”郑知夏的笑声很轻,语气却熟稔了许多,“如果我原谅你反而让你痛苦忏悔的话,恨你会不会好一点?即使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绪。” 很奇怪的,林霁真的因为这句不甚走心的谎言感到微弱的轻松,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你没有原谅我,只是觉得我不再重要,知夏,你觉得失去我和失去一阵风相同。” 郑知夏沉默几秒,笑意淡淡地浮现在眼中。 “好吧,你说的对,”他抬手想给林霁倒茶,“我已经放下了。” 很快就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林霁自然而然地错开,从他手里接过紫砂的茶壶。 “我来就好。” 郑知夏没有发表意见,他脑中是刚才脱口而出的“放下”一次——这个词语在人世间存在时总显得轻飘飘,仿佛比一两真心来得更轻巧,可中间多少次血淋淋的结痂又撕碎,清醒又长醉,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原来放下是一只蝴蝶,挣脱陈旧的躯壳才能自由而轻盈地展翅。 于是他又是叹息般的一声笑,林霁抬头,在对上那双释然的眼时心头一紧,险些将茶壶摔落在地上。 “Cris说的果然没错,做什么事都得有始有终,不然只会一直念念不忘——别误会,不是指感情。” 可林霁却说:“我希望是感情上的念念不忘。 ” 郑知夏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突然反应过来,先理智一步睁大眼,指尖轻轻一颤。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郑重地声明,林霁便也从善如流地露出歉然的微笑,说:“抱歉,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于林霁来说是不可能犯的错误,郑知夏却点点头,礼貌而善解人意地道:“没关系的,不是大事。”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始吃饭,山楂小排冷掉后会有挥之不去的油腻感,郑知夏吃得很认真,放下筷子后笑着说:“在国外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这里的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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