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喘不过气来了,一点点出着气,喘着,咳嗽,眼泪早已糊了满脸。是一点也嘲不出来了,该笑谁,该笑他自己才是啊。 颜文峰无言,唯有上前再度拥他在怀里。哪怕只能起到一点点安慰的效果,想为他做些什么。 不仅仅只想安慰他。 希望他以后能够幸福。 是带着这样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抱住一个没有家的人。 听见压抑至极的嘶吼声,响彻在见不到光的地方,在孤单的心之荒原上竭力狂奔,但传到这边的世界,只剩下了一丁点快要消失的,无人在意的声音。 “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他们也不允许吗?我只想好好活着啊,想回家,叫家里人好好的。”慢慢说,激动起来,“难道这很难吗?这很难吗?为什么就不愿意放过我呢?连这样的愿望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他哽咽着说,越来越愤怒。这愤怒照不亮天地,唯独叫人颤抖着跪倒在地,无能为力的疲态毕露。“为什么每一个能成为支撑的人都在我面前倒塌,为什么我总是在失去,为什么都要抛弃我,为什么啊……” 颜文峰越发拥紧了季末,抚着他的背顺气。落在耳朵里的每一句话都叫他加倍地恨起自己。 也许他应该说,我能成为你的支撑,我不会抛弃你。但是话到嘴边,留了一线,任轻飘飘的风带走了所有声音。张了张口,他只叹声说:“……对不起。” 也想闭目,红了眼眶。“不应该是你。也不应该是任何人。” 因为痛苦,沉闷地唤他的名字:“季末,季末……” “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吧。好好哭个够。” “今晚我陪你尽情发狂。” 解开了手铐,好好将他抱住。
第68章 季末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许多想念,许多自责,许多孤单,许多面对未来的无助,许多许多未曾向人启口的心思。忘记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独自向着已经逝去的人诉说着,沉浸在虚幻的,带有回忆的感伤情绪里。 嗓子哑了,发不出声音了。哭得没了力气,被哄着,窝在一个人怀里放软了四肢,疲倦至极,终于沉沉睡去。 颜文峰察觉到抱着的人没有了动静,小心低头,见季末眼皮阖着,刘海搭在眼睫前,稍稍落了几缕斜开露出一点额头。脸上泪痕已干,大半泪水还是蹭在他的衣服上了。 安静乖巧得和在外面时情急要咬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颜文峰无声凝视季末的面庞,数着心声,半晌,只默叹一声:和最初碰上时相比,他根本没变。 慢动作似地抱着他一点点起身,将人放进柔软床铺。接着,忙进忙出,先是拿来干净毛巾替季末擦了擦脸,再是拿了碘酒和消炎伤口的药膏涂在他的手腕伤处。最后,悄悄拉上铺平的被子盖好。 临要收手时,动作一顿。 季末歪了脸靠在枕头上,鼻息微弱得几不可查。颜文峰坐在床边,没有挨到他,手往下送,碰到了衣领下的扣子,依次解了下去。 胸膛上更多色泽或明艳或暗沉的痕迹袒露在眼前,验证了方才在光下所见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他没有想错。 这是刚从谁的床上下来。 ……叶箐。 还是许森? 颜文峰猛地站起,匆忙离去,不愿在此多加停留。 客厅里的矮柜有一层抽屉带锁,他径直走过去,从中拿出一本笔记,一面翻开查阅一面在餐桌前落座。 这本笔记打开和使用的频率很高,书页都已经有些氧化泛黄。 颜文峰的眼睛一一掠过前面已写的大部分内容,直到最新页。这是个快速“复习”的过程。而现在他抚平边角,拿起了铅笔,在沉思中记录下最新捕捉到的细节,并开始归纳要点,总结思路。 从季母案——就从季母案开始。 在纸上再度写下这个名字:季末。 这个案子早就潦草地结案了,所有线索和证据都被封存,归档,不允许翻案。颜文峰越线查到这个季末名字之时,当天就去了监狱找他。 那时是大意了,明知道牵涉众多,还像个一无所知的新人一样,脑子一热就急忙出发了。结果是直接将自己暴露在两方势力之下。脸,还有名字,全都暴露了。 一是没和季末见上面,反倒撞上了叶箐,被拦下了。那人口气很不好,来探监室会面时连上衣都没穿,也无手铐,大咧咧就进来了,才掰扯几句就想套话。 转身时背上有指甲抓挠的痕迹——和季末是这样子的关系。 二是从监狱回去没多久就受到了来自青城区的“礼待”,或者说是“警告”要更加更贴切一些。走在路上,日常巡逻险些遭遇车祸。维护公共秩序突遇帮派火拼,险些被流弹射中。就连跳江救人,一回头都发现救生索被人割断了……许多个差点会要命却又放了他一马的事件,构成了这段时间惊惶不安的睡眠。 上司拿来表彰锦旗的时候,非常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拥抱时用无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旁说:“你怎么还在执着于那件案子,不是已经结案好久了么。” “你知道许森讨厌你乱查东西的吧?” 颜文峰笑着接过锦旗,目光扫视周围一圈鼓掌的“同僚们”,深深鞠了个躬:“是我们警队将我培养得好。”又朝着上司感恩道:“感谢王队给我这个机会。” 低头弯身时,嘴咧着说笑,目光落在膝前锦旗暗红的布面。惊惶之后,心里只有一片平静的死水。 ………… 叶箐、许森。 这两位,在江城地下都不算无名之辈。颜文峰从未想过季末会跟他们扯上关系,也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人当时都在那所监狱里。这次探监,成了闯龙潭虎穴了。 但也不算亏。龙潭虎穴走一遭,颜文峰暴露了自己,相应的,叶箐和许森也在他面前暴露了。 本来地下世界顶端一呼百应的人物,是一般人碰都碰不到的存在,现在随着季末的出现,让颜文峰抓到了这里面的联系。一团死水,寸步难行的局势,活了。 所以,算是互有输赢。 下次,颜文峰会比他们行动更快一些。 在笔记上写写画画,擦去一些笔迹,又画出许多新的连线。 那么今天呢。季末突然出狱,这不是缩短了刑期,而是无视了刑期。 这说明,叶箐,许森,至少有一个人已经离开了监狱了。就是那个人带季末出来。 究竟是谁呢? 这两人都在保季末。那么他们,包括最开始收的来自黑帮的贿赂,要求立即结案,究竟是在阻止他颜文峰查季母案,阻止他找出凶手,还是仅仅因为他碰到了季末? 是出于某种原因,譬如亲密关系,想要保护季末,还是为了避免季末的过去被翻出来?毕竟季末身上还关联着另一件案子——丁诚案。 季末一口断定季母案是因为丁诚的死带来的影响,季母是死于被报复。那要不要先着重调查东河区呢。 颜文峰捏着铅笔,停下看了一眼卧室,起身过去将房间的灯关上了。克制住了没再看床上睡着的人,心里颇有些抓耳挠腮的焦躁。 信息还是太少了。他想。太少了。 明天白天再跟季末聊聊吧。 坐回椅子上时,口干舌燥,只好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权作缓解。 不免想到,季末一身欢爱后的痕迹,一定也是那人留下的。在监狱里时,他就过着这样用身体来讨好他人的生活。 这毫无疑问。否则,才十六岁的孩子,要怎样在那种环境里活下去呢? 可恶。在这一页的顶上写下这两个字。力度之大,几乎要将纸划穿了。下一页的纸面上也留下了力透纸背的无色字迹。 颜文峰又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放下杯子时,仅凭理智去思考,将这两个字和无关事件的思绪都擦去了。 季末。又写了一遍这个名字。接着,是新的问题: 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还能相信他的话吗? 才深度接触了一个晚上,仅凭这一点时间来论断一个人的品性,是远远不够的。季末看着不像恶棍,但颜文峰身为警察,怎么能通过外在表现和肉眼观察区分罪犯。更别说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种种已知的,未知的利益牵扯。 理性的一面拒绝相信季末,感性的一面却想拥抱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那成为了私心。他是想要相信季末的。哪怕不相信,也愿意给他最大程度的包容和关怀。 颜文峰按住额角,深感头痛。这阵头痛不仅是酒精的余毒还在发挥作用,更是自心里泛起的许多酸涩感和无力感。 先前抱着季末的时候,颜文峰就已经有些情绪失控的迹象了,被他带着走。这是很不负责任的。 季末是调查的方向,是突破口,随着他今天的出现,颜文峰后续行动的策略全都随之变动。如果季末不值得信任,给出错误的,甚至是诱导的、故意误导的信息,那就全完了。 如履薄冰的时候,才正要开始。 靠上椅背,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你说你不服。”颜文峰笑着叹气,在深夜自言自语,“我也是没那么容易折服的人啊。” // 季末早上醒来是被惊醒的。 小时候季母总是抱着季末入睡——直到接到客户的电话。之后她就没有时间再哄他了,撇下他匆忙地化妆,离去。再回来时就不是原来那个妈妈了。 可这次在梦里还要更糟糕一些。季末忘记了原因,只知道她这次出远门,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因此拼命地抓住妈妈的手,哭着哀求她不要丢下他。 可是自己的手没有力量。什么也抓不住。 门在眼前决然关上的瞬间,季末猛得睁开了双眼。紧绷着一张苍白的脸被从噩梦中推出,犹在心悸,他一身冷汗地坐起,紧张地望向四周,去找她的身影。 然后看到了床头摆着的骨灰盒。 “……” 昨晚的交谈,所有的真相,全都回想起来了。 像是突发恶疾,一阵头晕,胃里作呕,想吐。 “……” 季末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放平呼吸,撑起来自己,一点点挨下了床。 走到客厅时,发现那个警察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一只脚伸在扶手上挂着,一条腿曲起踩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 看来三座的公寓沙发有些小了。这副姿势睡觉想想就十分难受,一个大男人。 而且,身上就盖了一条薄毯,不冷么。已是初冬的天气了。 季末一面穿上衣服,一面默默注视颜文峰毫无防备的睡姿。在对其体格的一阵打量之后,他放弃了搬动这个男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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