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知冬在寒风中搓了搓自己脸,叹口气,道歉:“对不起,这通电话实在是太突然了。” 对面笑了一下,夹杂着风声说:“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情做,刚一个人过了一个非常无聊的圣诞。” 两个人于是闲聊了一会儿,仿佛开头的那几句话并没有突兀地存在过。又不知道怎么讲到两人没再见过面的事情,付知冬轻叹,重复当年方识椴说过的话:“见一面确实很难。” “是啊,”方识椴那头的风声更大,“可能是因为快到新年了,我最近总是觉得遗憾很多,关系好的老同学见不到,其他想见的人也见不到,好像今年白过了。” “也许明年就可以。” “也许。”方识椴说出这两个不确定的字眼时却像许愿。他补上一句:“最好新年就不要再遗憾了。” 不知道在向谁许愿,却也像一句忠告。付知冬沉默很久,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了,我可以永远不和他说一句话,但是好像没办法接受再也看不到他。” 付知冬说出这句话时觉得自己果然是十分自私的人,不管是跨洋去写一封信,还是流露出想要离开的念头,都是因为一己私欲。他想象江祺应该过得很好,至少自己不可以去打扰他,但远远看一眼大概没什么关系。 方识椴不太意外地肯定了他,说:“那就去吧,你们应该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这一刻付知冬很感激方识椴的知情,他能轻易地观察到真相,却从来没有表现得哪怕一点异样,好像这是一段普通不过的曲折恋情,存在庸俗小说里那样圆满的可能。 那通电话如何被挂掉的付知冬已经记不清,但之后他查了许多学校的申请截至日期,确定以现在的时间来看,他只能申请本科项目了。这倒并不是很让人纠结的选项,他看了流程之后就着手考试写申请材料,同时仍然在工作,直到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才递交辞职信。 老板知道他要去留学还挺支持,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地说部门离开他这样能干的员工还会不太习惯。付知冬笑笑,没把这句话当真。 远远看一眼的确是付知冬当时的愿望。确定入学之后,他首先在学校附近、但按江祺的住处公交不便到绝对不会路过的地方找了房子。迎新典礼等活动他一概没去,减少见到江祺的可能性。 为了继续减少,他尝试黑进学校系统看江祺选课信息,但失败了。他只好又请私家侦探,对方倒是神通广大,真的给了一份列表,付知冬猜测应该用了一些法律边缘的手段,但他欣然付了尾款。 值得庆幸的是,江祺选的课因为和他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因此两人几乎在校园对角线的两栋楼。付知冬很少在学校公共场所出现,下课几乎就是立即回家,也因此从未见过江祺。 但唯一例外是每周的橄榄球训练赛,他不用很费力就打听到校橄榄队今年招收的新生有谁,因此每周五下午坐在观众席上看新生训练就成了他的固定活动。他会仔细地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和人群一起为他漂亮的抄截回攻达阵喝彩。那通常是付知冬一周里最快乐的时刻。 偶尔在课上发呆时,他会觉得也许这是一场梦。可能等待看见江祺真正在这里安定下来,说不定交上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友并开始谈婚论嫁后自己就会醒来。 他知道自己的每个举动都说不上体面,但没有办法,这是他唯一能暂时活下去的方式。付知冬不信教,但后来偶尔会去教堂,只是坐在长椅上静默地盯着圣母像,作一些无人得知的忏悔。 那次咖啡馆相遇是一个意外。付知冬想起有些资料还没打印,于是就近进了一家咖啡馆,准备坐下整理一下文件再去打。他坐下的那一刻,距离咖啡被打翻不过三分钟。 那天走之后他一度非常后悔,觉得江祺应该会更讨厌他,甚至思考过要不要退学。而那通召他去医院的电话,则给了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全新的故事走向。 付知冬并不会告诉江祺,在医院听到生日快乐的那一秒,他的确以为自己在做梦。回神之后又觉得生日之神也许只是在戏弄他,大喜总会大悲,因此连回应都不敢显露一点情绪。 如今他拥有的实在是太多了。付知冬喝掉那杯冷却的牛奶,觉得腥甜。杯子有些颤抖,于是被放下。 下一秒,他被按进同样颤动着的怀抱。他听见江祺的肋骨咯咯作响,惊得下意识想要推开,却被按得更紧:“没关系,这是正常的,也不疼,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个没组装完全的机器人。” 付知冬觉得自己正在温暖的、响动的肋骨中融化,他听见自己问:“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他预备用更刻薄的词,比如变态,比如诡异,但最终转圜成了奇怪。 “不会,”江祺很轻地捋了捋他额边的碎发,“我只会觉得很可惜,要是Anita能早一点泼倒你的咖啡,我就可以早点见到你。” “怎么怪到别人身上。”付知冬喃喃。他大脑宕机,领会不到玩笑,只会平实地为无辜的小姑娘开脱。 江祺笑起来,怀抱震动得更厉害:“那天她说为我们高兴。” 见付知冬沉默,他又小声地问:“哥,你高兴吗?” 江祺觉得自己胸前的布料逐渐湿透,他耐心地等待,直到付知冬抬起头,用一个湿润微咸的吻结束了这场提问。 唇齿间的空气稀薄起来。付知冬后知后觉他已经在新的一年,原来他去年许下的愿望,在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后,终于被好心的神明拾起。
第35章 (Just Like) Starting Over *邀请读到这里的各位此刻播放 (Just Like) Starting Over, by John Lennon 江祺再休养了一个多月后,趁着读书周放假搬到了付知冬的住处。正式搬进来前江祺从没来过,虽然付知冬当时说着为他收拾了可以随时过去看看,江祺提出想看时却被驳回了,说搬去的时候自然能看到。 也不急于这一时,他知道付知冬大概在做什么装修小计划,干脆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毕竟打包搬家已经够忙了。 搬走那天他们请了搬家公司,省时省力效率也高一点。江祺没有带走太多东西,但毕竟住了一年多,有些用惯的家具舍不得出二手,最终还是先留下预备塞到地下室里。 出门的时候他们遇见陈芳,后者愣了愣,先开口问江祺这么突然就要搬走了吗。江祺很乖巧地点头笑,说这段时间非常谢谢她的照顾。 陈芳看了付知冬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拍了拍江祺的手,说做邻居都是缘分,以后有时间也回来看看她。讲完又没头没尾地补道:“你是个好运气的小伙子。” 付知冬颔首,很礼貌地替江祺说谢谢。 到了地方,付知冬先打开邮箱拿这几天积下的邮件。来自方识椴的新年问候这时候才送到,那张卡片结尾飘逸地写着“顺颂冬祺”。付知冬会心一笑,收了起来。 进入他们的房间前,付知冬一直神神秘秘的,总是要确保他不能在自己不在场的时候推门而入。江祺好笑地看着他哥,说您请带路吧。 付知冬背抵着门,把手欲按不按,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注脚:“希望你喜欢。”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奢华夸张的装饰,只是明显能看出来墙上的几副标本框特别新,能看出主人很考究地挑了颜色和材质,和房间风格很搭调却不至于互相吞没。 那是江祺没见过的标本。他转头看向付知冬。 付知冬顺时针比划了一下,说这些都是他们没有见面的日子里,他每个季度制作的标本。他指了指第五副,语气也雀跃了一点:“这里面都是原产加拿大的枫树叶,秋天的时候跑了一些地方收集到的。” 江祺笑眯眯地靠上他的脑袋,称赞他哥真是个天才,秋季上植物生物院系一定没问题。付知冬耳朵红了一点,伸手欲盖弥彰地揉了一下,说这和院系选拔又没关系。 江祺在他耳尖上亲了一口,很认真地说:“特别喜欢。” 他几乎能想象付知冬在野外认真挑选叶片的样子,虽然遗憾自己没有看到,但却很高兴,至少付知冬在他不在的时间里仍然有一些爱好陪伴他。 江祺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你以前给我做过的标本我都带来了,纸箱放在地下室。入境还特地申报了,差点以为没办法带进来,还好一个都没丢。我们以后可以换着标本挂,怎么样?” 付知冬露出讶异的表情,旋即摇头:“以后我们可以再一起收集,总是有新的可以挂。” “好,”江祺在吻他之前轻轻抵上他的鼻尖,“春天学校附近有整片整片的蒲公英,我们一起去。” 之后收拾东西算不上辛苦,但也比较繁琐,不谈中途江祺时不时过来偷吻付知冬导致进度变慢这件事,其实一切还算顺利。最后江祺被打发去把腾空的半个衣柜一一放满自己的衣服,只好放着他喜欢的音乐度过这没办法偷亲楼下人的时间。付知冬负责把两人的东西归放齐整,细细做起来竟然也花了一个下午。 这晚入睡前,两人都因为太累几乎困得分不出精神聊天,江祺半睁着眼准备把床头灯关掉,下一秒被付知冬叫住。 江祺不明所以,但是停下,直到十秒钟后付知冬告诉他可以关了。 床头灯缓慢黯淡下去,不算明亮的一颗月亮从付知冬怀中升起。那颗正在发光的水晶球柔软地晕开这一小片空气,球内雪花又纷扬起来,驯鹿与圣诞老人热情洋溢地再度疾驰于圆月之上。 “我买了电池……” 但下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吻又截断了他所有的措辞。比如“以后它可以一直亮着”,比如“希望你不会觉得太幼稚”,但是没有机会说。 付知冬朦朦胧胧地想,似乎他不再需要这样的机会了。 这是他们一天中接的第无数个吻,无数个吻之后也拥有无数天,以及更多地、更无数个的吻。但他们永远不会嫌多。 * 等冬季学期结束,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回国一趟。付知冬出国以前江燕就做完了手术,他去看过也陪护过几天。手术前江燕一如既往地寡言,术后却竟然会主动跟他说几句话了,尽管从不提江祺。 江燕手术前和付知冬没再见过面,只默默地接受受雇前来的看护照料。遇上节庆她会发一条消息给他们,接着收到堪称客气的回复,这就是最多的往来了。 付知冬知道自己的存在不会让江燕好受,这件事说到底也不是他们分手就能轻描淡写揭过的。从二十年前的那场意外开始,从隐瞒和接踵而来的误解猜疑开始,他们的母子关系始终岌岌可危。 他很清楚江燕的确爱他们,她知道真相,但比所有人都更相信自己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从前付知冬猜忌这种爱,质疑它的重量和真心,但等验证结果揭晓,它又不再有机会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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