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江祺看上去并不开心,眼睛却很亮,“那我一年有一半时间想他,一半不想,也挺好的。” 海风微微咸,混着夏日的热度裹住两人。傅可砚吹着风胡思乱想,觉得江祺现在一定也还在想他,那么意味着很完蛋——到时候他也绝不会有“另一半不想”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大海就在边上,让人觉得此刻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海港接住,或者只是因为傅可砚是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江祺开始断断续续对她讲这些年来他和付知冬之间的事情。 他跳过了家里那些事,只是简单地说付知冬之前一直以为他是被领养的,得知后对江燕承认自己之前只是为了报复。 傅可砚很困惑,她靠着栏杆,说:“可是我觉得不对,付知冬怎么会是这种人?而且,人怎么可能装这么久。” 傅可砚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但她还是说了:“也许他只是没办法接受你们是亲生兄弟,他之前的感情也都建立在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个认知上。” “这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江祺并不是在认真提问,他拧着眉头说,“他之前一直把我当亲弟弟看的话,有没有血缘不都是在乱伦,为什么突然介意?” 江祺踩上栏杆底部,半边身子将将要探出去,海风吹胀他的衣角,让傅可砚有想下意识拦下他的念头。而江祺只是撑在边上,盯着海面:“我知道他说那句话未必是真的,但我有点累了。他总是这样,其实从来都不相信我,所以才会反复想推开我,是不是?只是故意的,之前也只是在哄我,像对小孩一样,对吧。” “江祺,”傅可砚叫他的名字,有点无奈,仿佛从前他们的角色调转过来,如今古怪又不适应社会规则的人不再是她,“这种事情是没办法强求的。” 江祺不再说话,像用沉默在和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无声对峙。傅可砚认为他现在也许需要一个人待着,转头问:“你住哪里?要不要等等我帮你叫一辆的士?” 听到浅水湾三个字的时候,傅可砚以为江祺记错地名,直到反复确认地址后傅可砚才呆滞地说:“……其实今天我说一路请客的原因除了你生日,还有我怕你觉得的士太贵但不好意思说。” “我知道。”这也是江祺没有推脱的原因,他不想戳破这份体贴。但他同样不好解释,只说今天太晚了,她想的话可以明天白天来玩。 傅可砚最后还是给他叫了辆车,关上车门前叫住他,挥了挥手:“你会有很好的十九岁,The sun made a promise to you。” 江祺笑了一下,对她摆手挥回去。傅可砚的确适合回到香港,一个可以让她随时混杂英文讲话的地方。 上车后江祺又拿起手机看,发现付知冬三分钟前评论了他:生日快乐。江祺想了很久怎么回复,最终也什么都没发送出去。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他靠着车窗想,沉默地看窗外的海飞速掠过。 而回到别墅后,接到付知冬的语音电话并差点把手机摔掉这件事,就是江祺意料之外的了。 别墅很久没人住,尽管有专人管理维护,也提前清扫过,住进去时他只觉得没有人气。因此铃声响起时,在过于空旷的室内听上去格外刺耳。江祺接起来,却一句话没说,等到对面喊他的名字才应了一声。 付知冬的语气听上去很温和平常,先问他江燕宫颈癌的事情,又问他把钱给了江燕后自己够不够,需不需要转一点给他。仿佛是、也只是他关怀备至的哥哥。 手机被江祺握得很紧,即使在空调房里手心也在出汗,因此江祺反而有手机要滑落的错觉。 “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的话吗?”江祺问他。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付知冬的声音很慢:“你要去加拿大吗?” “陈阔给你打电话了,”江祺用了肯定句,“是要去,在准备申请。” “他让我劝你,但我说我可能劝不动。” “是吗?”江祺说,“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我想……”付知冬迟疑了几秒,“你开心就好。” 江祺轻笑了一声,人生中头一回把他哥电话直接挂了。
第25章 呼吸 付知冬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通话已挂断”,久久回不过神。他仔细回溯每一句话,自认为没有说得很糟糕,为什么会惹江祺生气呢?江祺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因此这简直比当年的高考题还要难答。 他站在这间新公寓的阳台上,入夜了外头也很热,几乎没有风,暑气卷得他更加无法思考。 付知冬不可抑制地想起去年今日,他们在同样闷热的天气里发生第一次,之后的几个月快乐得像梦一样。 也许真的在做梦。 付知冬竟然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挺疼,说明眼下的分开也是真的。 那天晚上付知冬没有睡觉,在新的零点到来的前一秒,他拿着那张明信片,对空气说了声“生日快乐”。 之后的一周,从来不太看朋友圈的付知冬几乎每小时都要点开一次。江祺像是要把单次旅游签注待到回本,七天里天天行程都很满,每条朋友圈至少六图起步,从太平山顶到旺角,又从铜锣湾到宝马山,傅可砚的身影时不时夹杂其中。 其实她没有露脸过,偶尔只是一角衣服,一只手,但付知冬很快就能猜到是她。付知冬反复对自己说,这样很好,江祺需要正常的、和女孩子交往的体验。他毕竟是哥哥,等江祺不生气了,说不定他还有机会去婚礼上送个红包。 这样才是对的,付知冬念咒一样试图说服自己。 直到最后一天,付知冬照例点开,看到江祺发机场照才意识到他要离开香港了。付知冬下意识给那条点了赞——他过去七天一点动作都没有——然后吓到取消,又觉得这样太欲盖弥彰,于是再度点上。 手机被熄屏,倒扣在桌上。付知冬看不进去电脑上的任何一行代码,只是盯着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玻璃的另一面只有高楼堆叠拥挤,如同虎视眈眈的巨兽,随时准备好吞噬任何一个加班到凌晨十二点的可怜人。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打开手机浏览了一遍,确信了心里的疑问:江祺没有发任何关于维多利亚港的照片。 付知冬把手放回键盘,出于肌肉记忆写下去,脑子根本没动,手就又按上运行代码,报错提示跳出五行。他盯着那几条红色的Error,目光逐渐涣散,眼前糊开的红点仿佛和香港的霓虹夜景重叠。 他为什么会觉得难以呼吸。 * 江祺抵达的当天前夜刚下了一场大雪,尽管早有准备,一出机场他还是被零下二十五度与及膝深的雪吓了一跳。他打了辆车,下车前还是多给了十刀小费,因此司机笑着问他要不要帮忙把行李搬上去。 江祺摆摆手,说自己的行李不重。的确不重,他没带太多东西来,仅仅是必要的衣物用品,一个24寸行李箱就可以全部装完,剩下的落地再买。 进门时隔壁邻居正好也刚回到家,是一位非常面善的亚裔老太太。大概看到江祺是学生模样,她打招呼时顺口问了一句是新开学还是刚回来。 江祺答自己刚登陆,看着她写着中文的购物袋,又犹豫了一下问她是不是会讲中文。老太太立刻更热情起来,把刚买的杂货往屋里一扔就拉着江祺说:“哎呀,刚来的小孩儿,就你一个人啊?啥也别说了来我家先吃顿饭,这会儿啥也没有的别出去点那什么外卖披萨,不健康。别见外哈,你叫我陈姨就成。” 江祺被这样的热情吓一跳,拒绝也不是,于是说自己先进屋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再过去。陈姨很高兴地应声,说开饭了来叫他,又主动提醒他如果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可以列个清单,她开车带他去买齐。 进门之后面对空无一物的房间,江祺一时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拿出来好,最后还是先把水晶球从背包里小心地抱出来放在厨房岛台上。球内雪花被晃了一路,从大洋那一头纷纷扬扬到了这一端,平稳落下后露出里面那颗黯淡的月亮:电池没电了,那就只是一个乏善可陈的圆片。 江祺想到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写在“太阳能维修”旁边的那句文字游戏:月亮可更换。他当时窝在被子里玩手机,随手转发给付知冬。那晚月亮被乌云遮住,于是他像个六岁小孩一样发消息问他哥能不能换个亮一点的。 过了两分钟门被轻叩两声,付知冬推门进来,按亮顶灯,垂眼笑着看他:“够不够亮?” 那时候江祺早就意识到自己对付知冬的心意,直愣愣地仰着脑袋盯着他哥,没想到他会作出回应,也没想到在这么糟糕的灯光下他看上去还是这么……漂亮。江祺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才回神慢吞吞地说:“太亮了,关上吧。” 付知冬闻言关上,依然靠着门框,问他怎么还不睡觉,是不是在担心不久后的期末考。江祺并不在乎那场考试,但依然混沌地应声,于是付知冬走到他床边蹲下,轻声安抚他说没关系,考不好也一起出去吃一顿庆祝学期结束。 话音刚落,床头就缓慢镀上一层银,随后渐渐染得更开也更亮——云开月明了。月光淌得到处都是,也沿着付知冬的脸颊勾出一道柔软光晕。 付知冬显然意识到月亮出来了,但他没有转头,只是看着江祺笑:“看,给你换了一个月亮。” 那是第一次,江祺发现自己很难按捺住想亲吻付知冬的冲动。 江祺摸了摸那颗不再飘摇的雪花球,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月亮都能更换。但这一次,是月亮自己暗下去的。 他又想起每年付知冬为他罩住的银杏蝴蝶,他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玻璃罩能留存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但宇宙并不认同这一运行法则。 推开阳台门时他都还有点恍惚,大雪对他来说并不稀奇,而北纬五十度的深雪仍然陌生到让人惊惧。呼吸道经不住零下二十度的冷风,鼻腔顷刻间灌满了让人刺痛的空气。 脸颊辣辣地痛,风一打也很难睁开眼睛,江祺发现自己因为太冷已经下意识屏住呼吸。但他依然站在原地,似乎这种异常才能让他确定自己并不是身处某个建模游戏里。 游戏参数无法设置得如此精细,他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门被敲响,陈姨喊他去隔壁吃饭。江祺关上阳台门,不再去看过分陌生的积雪。78华氏度下的室温里,呼吸再度恢复正常。
第26章 新陈 平安夜比更大的雪先到,飞往欧洲南美过圣诞的家庭如期搭上航班在新闻采访里露出喜气洋洋的脸,江祺划走那个视频,突然想到小鬼当家的剧情又忍不住笑出声,干脆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薄荷巧克力冰淇淋,坐进沙发点播了第一部开始重温。 登陆已经半个多月,靠着网购和陈姨的车,江祺在圣诞假期停摆前把家具都一应买齐了。虽然多数留学生不会选择刚来就买好沙发电视,但江祺觉得自己需要尽快让这个地方有类似家的感觉,当然,这依然得感谢信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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