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号码在联系人里封存的15年,他都没找出来过。 今夜实在按不住,电话打出来,严正港就认命了。 这一辈子能见谁,得见谁,老天爷说了算。 他躲了文家河十五年,阴差阳错,最后还不是碰上? 既然躲不开,那就顺其自然吧。 两人都这岁数,各自又成了家有了孩子,还能乱来怎么着? 路面积水严重,车胎急速驶过,两侧迸溅的全是水花。 电话没人接,严正港浓眉一皱,继续,油门频繁踩了好几次。 今夜这场大雨下的吓人,车玻璃几乎没一秒钟是干净的。 漫天水帘顺着上头往下浇,雨刷器都不管用。 好在路上没车,要不然他这车速,真得跟谁撞了。 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 严正港打不通电话,心里更烦:“他妈的,搞什么,真要吧人急死。” 来到律所,他甩上车门,湿淋淋的解开安全门,进屋查监控。 这一看,严正港更纳闷。 文家河分明和他走的同一方向,那怎么他就没看见人呢? 严正港锁门回车里,一边往前慢悠悠的开,一边继续打。 不知道走了多远,车子开上立交桥。 严正港随意一转头,瞧见文家河伫立在大雨之中,孤独绝望地在桥边站着,尘封的心痛如岩浆倾倒,一下子灌满整个心肺。 他一脚刹停,推开车门,冲进大雨里。 扯住文家河瘦弱的胳膊,将他从桥边往下拽到平地,下来了,悬着的心也终于降落。 雨水过大,冲的严正港睁不开眼睛,满脸水珠子。 他瞪着眼面色苍白的文家河,一腔怒气:“你干什么?你他妈疯了你,雷雨天往桥边站,一个雷劈下来马上你就得见阎王!脑残是吧?离个婚给你离成傻逼了,这么经受不住打击?” 文家河看着严正港,泪水不停滑落。 他表情木然,眼神空洞。从始至终挨骂都没讲一个字。 严正港真是要被他气死:“我打多少电话?你耳朵聋了,一个听不见?” 文家河怔怔反应了一会,从兜里摸出手机。 本就屏幕炸裂,到了那么长时间雨水,早已开不开机。 更何况接电话。 简直痴人说梦。 “回车里。”严正港一只手扶着文家河,把人弄进后座,暖气开到最大,“湿外套脱了,后头有干净衣裳,暖暖再换。” 文家河坐在后座,麻木无神,好像听不见他说话。 严正港看着后视镜,问:“为什么不回家?” 文家河听到家这个字,肩膀用力颤了一记。 半天低下头,说:“没有家了。” 他已经没有家了。 天地之大,能去哪? 父母跟他断绝关系,庄如萱和刘杨出轨,将他的东西全都扔掉,让他搬出去。 房子法律上是庄如萱的,他年少愚笨,自己掏了全款买房,却被妻子哄骗写她的名字。 到头来真的离婚,他怎么能算到,庄如萱不要脸到一口咬定房本是她名,大言不惭地让他离去? “我没有家了,港哥。”文家河低下头,泪珠子一颗颗落在湿透的大衣,“你说人究竟能坏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如此?钱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我该怎么生存下去?” 十五年没见,当年那份熟悉不可能一次就找回来。 严正港明白个大概,问:“孩子呢,也跟她了?” “她不要。” “什么!?” “沁一有自闭症,她觉得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会影响事业,不要这个孩子。” “他妈的!”严正港憋不住了,一拳锤在方向盘,刺耳的一声鸣笛。 “孩子在哪?”他问文家河,“你大半夜就这么跑出来,孩子怎么办,想过吗?” “孩子在幼儿园。”文家河抬起头,“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跟老师请了天假,文沁一住一晚上。” 严正港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怎么会有人十五年如一日的清澈愚蠢?他文家河年纪长到哪去了,找了个狼心狗肺的妻子,生了个自闭症的女儿,房子写了人家的名,到头来净身出户的还是他自己。 “哪家幼儿园?”严正港不想骂他了,启动车子,“报个地址。” 文家河说了几个字,严正港搜出导航,直奔二院旁边而去。 他的律所离二院挺远,这一路暴风骤雨,电闪雷鸣,路上积水越来越高,差点要淹没车子底盘。 这么恶劣的天气,文家河非得当人形引雷针站在桥边,他可真不怕死。 到二院幼儿园,两人开门下去。 寂静的夜里空无一人,严正港撑开伞,盖在两人头顶,跟他踩过一地水坑进胡同里去。 破旧的长街,两边是水果摊,芝麻花生酱铺,还有个人开的蛋糕门市。 一路走到最里头,才在一片泥腥味中找那家到民办幼儿园。 时间太晚,文家河想掏出手机,先打电话。 拿出来才想到泡水,开不开机。 他愣住,愁不知道怎么办。 严正港已经哐哐开砸:“有人么,家长来接孩子。” 这条街除了卖东西还住了不少人。大半夜他们在外头敲门大叫,引的不少人隔着窗户破口大骂,让安静些。 “滚蛋!”严正港气头上,嗓门更粗狂,“什么破幼儿园连他妈门铃都没有?有没有人,赶紧开门,我们来接孩子!” 里边想起脚步,窸窸窣窣,像个女人。 大门嘎吱打开,幼师睡眼惺忪:“谁啊?” 文家河提着一口气:“李老师,我是文沁一的爸爸,来接她走。” “你不是让孩子晚托?”李老师纳闷,“怎么这个点又来接人。” 文家河面色一层潮红,我也一阵阵发晕。 幼师不高兴,他只能频频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了。” 李老师上去抱孩子,严正港转头见他像发烧,面色沉下去:“你回车上去。” “我没事。”文家河声音虚弱,“我得在这儿等,沁一不认识你,她会哭的。” 他淋了太久的雨,身子骨轻飘飘,随时坠地。 这头李老师把孩子抱出来,文家河忙扯出一个笑,伸手去接:“谢谢。” 还没碰到女儿,他气力不支,眼前一白,仰头朝后晕了过去。 严正港一把接住人,吓坏了:“家河——” 伞顾不得称,他把昏迷不醒的文家河抱进车里,脱掉湿外套,盖上自己大衣。 回身来接文沁一,严正港捡起雨伞,脸上还得笑:“我是爸爸的朋友,别害怕。” 文沁一倒是很乖,从李老师怀里出去,被严正港抱进后座,全程一声不吭,也没哭。 两侧居民还在骂骂咧咧。 严正港念在孩子的份没计较,火气压下去,收雨伞后备箱一扔,弯腰钻进车里。 李老师担心:“能行吗?沁一爸爸怎么了,我看他好像淋了雨。” “没事。”严正港客套话得说,“您费心,多照顾这孩子。” 车窗升上去,他掉头离开胡同。 后视镜内,小小的女娃娃坐在边边,一只小白手抓着文家河的细长小拇指,乖得像个小木偶。 她不动,也不讲话。 腿短短的,往后面一坐,脚丫都踩不到地下。 察觉严正港目光,文沁一扬起小脸蛋,好奇地看看他。 严正港冲她笑了笑:“我是爸爸的朋友,宝贝儿你好啊,晚上吃饭没有,饿不饿?” 文沁一听懂了,倒是反应很慢。 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饿了?”严正港心里叹气,嘴上还是温柔,“没事儿,咱回家吃,很快就到了。” 等红灯转头,文家河烧的一张脸通红,昏迷不醒。 严正港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父子俩带回和平大道,回自己家。 这一趟足足折腾两个小时。 车子开进院里,严正港打开后门,先抱出来小小的文沁一放台阶上。 等小不点站好了,他才去车里抱文家河。 保姆年纪大,睡觉浅。 听见外头动静,急忙跑出来:“先生——哎呦,怎么了这是?” “给小的煮碗面,饿了,估计晚上没吃东西。”严正港吩咐过,把文家河往怀里抱了抱,“让老郑过来一趟,发高烧,别烧成肺炎了。” “哎哎,我这就去。”严正港抱着文家河大步上楼,文沁一愣了愣,踩着小布鞋也要追。 保姆急忙拉住她的小手,把外头大门关上,“宝贝,饿了是不是?走走走,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去。” 文沁一不讲话,黑漆漆的大眼睛朝楼上看了看,乖乖跟保姆走了。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见的。 比她爸爸还省心省力。 到客房,把人放在床上,换了这一身湿衣服。 严正港出一身汗,低头看着文家河,心里又心疼又生气:“你呀,永远长不大,就不让人省心。” 他语气嗔怪,比数落自己儿子还亲。 可惜自己没意识到那股子自然的亲密,倒是文家河睡梦中听见,以为还在狗山,晕乎乎抓他的手,一边哭一边放在嘴里拿一点点尖的犬齿咬,小猫似的含糊不清,“别走,你别走,哪也别去,我害怕。” 难受坏了,嗫嚅着软声喊严正港,“港哥,我疼,我难受啊……”
第6章 | 六 【-】 岁月忽已暮,严正港听着两声叫唤,心神恍惚,一时也分不清现实过去。 他坐在床边,看文家河泪水顺着眼角往黑发里流,说不出什么滋味。 就这么静静看着,一下下抚摸人湿透的发丝,饶是被文家河咬疼了,严正港也没说一个字。 那时候老被咬,他都习惯了。 文家河就是有这个毛病,难受的时候喜欢咬他。 疼了咬,舒服了咬,生气了咬,开心了也得咬一咬。 严正港老觉得他是个小猫娃子,口欲重。又一琢磨,那点断奶没整明白,长大了还留这么个习惯,倒是挺有情趣。 今日文家河咬他,他知道他难受。 可他把自己咬着的当是谁?十五年前那个狗山许终身的严正港,还是如今四十六岁两个孩子父亲的严秘书长、严律? 严正港分得清。 发着烧的文家河,他能分得清吗? 林雁听保姆说带回来一个人,疑心是谁,披了外衣,来客卧查看。 在门外就瞧见丈夫床边坐着,食指还被那人咬在嘴里,那人不松口,严正港也不责备,眉眼反而更柔了,看他说不出的千山万水,情谊满溢。 她不由退后一步,隐隐捂住嘴,觉得荒唐。 这个人是谁? 他能是谁呀?
4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