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之前,文家河曾问过他,愿不愿意陪自己去看望父母。 严正港当时以为他闹着玩,毕竟问的隐晦,谁也不可能真的一头豁出去往井里跳;尤其他们是两个男人,要面临的考验就更大,他觉得文家河没那么傻。 结果当天因为这么一句话,文家二老直接把两人赶了出去,当晚给文家河打电话严正港也听见了,让这个记者儿子“改邪归正”,否则就断绝关系。 文家河看着文文弱弱,是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书生,实则比他贞烈多了。 那时候都没想别的,只觉得在一起相处挺好。 连严正港自己都不知道文家河这么有种,能以头颅捍卫感情,他是真宁死不屈啊。 可惜时机错的太离谱。 从头到尾,都是不该发生的。 严正港高干子弟,家里安排的婚姻无法背叛,两人见得第一面他就已经结婚了,当时还有一个严昭礼,都已经上了幼儿园。 严正港那几年正叛逆的时候,家里安排的妻子可以娶,生了儿子,任务也就完成。 他的人生追求恣意痛快,如果去狗山的记者没被换成文家河,而是原本定的已婚男记者,大概也不会发展成无法挽回的样子。可是那个时候,白湖报社派来给他写人物专访的偏偏换成了文家河,原因是已婚男记者老婆怀孕,他得陪产,实在走不开,才让二十岁的文家河代替。 时间错了,一切就都错了。 足足15年才拉回正道,严正港听文家河提及父母,无从对答。 那场见面简直是个灾难。他能理解文家河的一腔热,可从当时的角度来看,比起他同为谋士,反而说他是“受害者”更恰当些。他是真的不知道文家河在那天出柜。当然了,他更没想到文家河父母那么坚决,他们养出了一个“刚烈”的儿子,同样的,他们也是“绝不服软”的父母,两方都执拗极了。 “很多事没得选。”严正港只能劝文家河,“看前边吧,别回头了。” 文家河勉强笑了笑,贴合他的话:“是啊,该向你学习,不然活着变成一件痛苦的事,该怎么办呢?” 这个靠笔杆子营生的人身上总有一种文绉绉的倔强,好像大风中怎么也吹不碎的麦秆,顽固而偏执,文静却疯狂。 严正港看着文家河,不禁想到在狗山那段岁月。 那个时候,或许自己是真的被他把一颗心搞得七上八下,分不清晚星与太阳,也不知世俗二字如何写。 只是过去对两个人来说都太遥远。他的肩上承担着两个儿子和这个家的营生,父亲的铁面教诲,母亲的年迈担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严正港无法回头望。他作为律师。可以替受托人分忧解难,作为中建律所的一把手,能考虑到每个下属的将来以后。 而世界如此广袤,饶是严家家大业大,他的肩膀也注定不可能再有一寸能再让文家河倚靠。 ——就如过去那样。 成了家就要先顾天地,再顾妻儿。 严正港过去愧对文家河,今儿还要重蹈覆辙第二次。 他退了圈,就连唯一擅长的官司都没办法再为文家河出手,真是老天爷都不让他再和文家河互欠人情。 林雁让丈夫提前退休,照顾两个儿子。 却没想到,严正港回来后第一个接送的不是严卓立,是文家河的那个小丫头片子。 文家河身体不适,昨夜淋了大雨,高烧刚退,无法再受凉。 下午五点多,严正港便替他去接了文沁一。 幼儿园放学,门口围满家长,附近还有不少卖三无小吃的流动摊贩挤在人群中,鱼丸粽子乱七八糟,叫声响亮。 严正港第一次接这么小的小孩,站在墙根,远远看着幼儿园门口。 广播一响,老师挨个带班出来。 他倒是没看见小小一团的文沁一,人头攒动中瞧见李老师,严正港忙挤过去,一路的“不好意思,让让。” 终于来到大门口,他也没看几个小孩,跟李老师说:“老师你好,我来接文沁一。” “文沁一不在我们班。”李老师听声音认出他是谁,“哦,你昨晚来过是吧?” “对。”严正港说话间瞧见后边又出来一个班,小小的文沁一手里拿着一只小风车,背着大书包站在队伍狩猎往前走,一下子乐了,“沁一,宝贝儿!” 他个子高。堵在幼儿园门口,其他家长都看不见孩子。 文沁一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张小脸从帽子下抬起来,还没看见严正港,宽大的帽檐又啪嗒掉下去,遮住她的大眼睛。 小手重新推了推,小不点瞅见门外冲她笑的严正港,慢慢眨了眨眼。 这个人,认识。 昨天和爸爸一起,早上,还送她上学。 老师喊过解散,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出去找家长。 文沁一被挤在最后面,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跑过,没看见她,啪叽一下把小奶团子撞地上。 “哎哟。”严正港倒抽一口气,两步过来抱起来小不点,给她拍拍小手上的土,满脸心疼,“摔疼没有?” 文沁一摇摇小脑袋,想起什么,冲老师抬起小手,抓了抓空气。 严正港以为她要东西,见老师笑着和她小手拍拍,说宝贝再见,这才明白小姑娘这是打招呼呢。 牵着小不点儿来到车上,严正港打开后门,把孩子抱进去,系上安全带。 他坐进车里,扭头倒车。 这条胡同又窄又长,车子能开进来,就是不好退出去。 昨晚没人,前面道能拐弯。 今天赶上幼儿园放学,路上堵满了家长。 连个能掉头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单向朝后倒车。 文沁一大眼睛瞅瞅严正港,见他扭着头往后看,小手扒着也朝后瞅瞅。 奈何底盘太低,只能看见真皮座椅,压根看不见玻璃。 于是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迷茫,不知道他看什么。 严正港被这孩子逗的想笑:“看什么呢,学我呢不是?” 文沁一想了一会儿,等严正港车道出去,突然叫了一声:“爸爸。” 严正港头回听她说话,小奶音又软又糯,一声爸爸叫的他心肝儿抖三抖,真是要化了。 不是他的女儿,他哪敢答应? 严正港笑看后视镜:“找爸爸是吧?爸爸在家呢,他没好,我就来接你了。” 文沁一听懂,后半程乖乖坐着,没再跟他要鄢家河。 回到和平大道,严卓立正趴在桌上写作业。 严正港把小不点抱进来,瞧见严卓立脑袋都快贴到本子上去,一戳他后脖颈:“真想得近视眼呢,抬高点,坐端正。” 严卓立脑袋朝左边一歪,瞧见他怀里抱着个小孩,一下子蹦起来:“爸爸给我捡了个妹妹!” 小皮猴子看见文沁一,乐的蹦起来直拍手,“小妹妹,小妹妹,可爱的小妹妹!噢,噢!” 觉得小妹妹可爱,上去捏捏人脸蛋小手,怎么看怎么喜欢。 文沁一不躲,也没反应,乖得跟个小木头一样。 被严正港抱在怀里,就那么任由严卓立把她当小皮球一样乱摸乱碰。 “行了行了,赶紧写作业。”严正港放下小闺女,给人摘的书包帽子,蹲在文沁一身边,“宝贝儿,这是哥哥。昨天你来的晚,哥哥都睡了,今儿正好跟哥哥前后脚放学,写完作业你俩一起玩,好吗?” 文沁一看看严卓立,又是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小孩之间天生有种吸引力。 严卓立可喜欢这个小妹妹了,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堆零食,堆小山一样放在地上:“给你吃,都是我买的,可好吃了。” 他不讲究,往地上一坐,跟文沁一一边高。 咬牙撕开一袋雪米饼,往小妹妹手里放:“你吃这个,这个好吃,新出的口味,我都没舍得吃,叫你吃第一个。”
第8章 | 八 【-】 文沁一被塞块雪米饼,仰脸看严正港:“吃吃。” “吃吧。”严正港知道她乖,肯定问自己意见呢,笑意更浓,“想吃就吃,别客气宝贝儿,跟自己家一样。” “沁一。”文家河听见声音,从房里出来。 小不点看见爸爸,捏着雪米饼就往楼梯口跑。 冲进人怀里,小手抱着文家河两条腿,一脸的高兴:“爸爸,雪米饼。” “你谢谢没有,谁给你吃的?”文家河笑的温润,来到严正港父子俩身边,放下女儿,“港哥,给你添麻烦了。” 严卓立咬着一只橡皮糖,坐地上看文家河。 他昨天睡得晚,没听见动静,也不知道这位叔叔是谁。 “不麻烦。”严正港把儿子弄起来,搂着严卓立肩膀,“这是文叔叔,沁一是他的女儿。” “不是你给我捡的妹妹啦?”严卓立真没拿文家河当外人,失落的眼睛瞪得老大,有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都不掩饰。 “什么捡来的妹妹?”文家河没听明白。 “哦,没事。”严正港笑道,“我儿子还以为沁一是给他捡来的小妹妹,刚才好一顿献殷勤,真拿亲妹一样。” “卓卓,你不赶紧写作业干嘛呢?”林雁下楼,瞧见文家河抱着女儿站在父子俩面前,不高兴。 严正港知道林雁性子直辣,怕她这张嘴惹事,忙跟文家河介绍:“家河,这是嫂子,还认识吧?” 十五年没见,林雁比第一次见时衰老许多,人也变得丰腴不少。 她眼中带着敌意,文家河看得出来。 却还是笑笑,挺客气打招呼:“嫂子好。” 林雁没应,转头把严卓立按回桌子前,翻开教材同步:“我跟你说多少次,写作业的时候一定要看着教材,里面知识点随手就能翻,你还是小孩儿啊,这么不长记性?” 她没骂文家河就是好的。 严正港冲文家河一台下颚,顺手揽住他和孩子:“走走,去看电视。” “不准看电视。”林雁眼刀射过来,钉在严正港背上,“你有没有数啊,孩子写作业呢,你看什么电视?将来成绩下滑,考不上高中赖你还是赖我?” 严正港知道她心烦,嘴上客气,转过身去的眼神却跟冰凌一样:“发什么脾气,不看就是了,至于吗?” 林雁牙齿都快咬碎了,贵为主母,又不能真张嘴撵人走,失了风度。 这口气咽下去,她坐在严卓立身边,没安静五分钟就又拍桌子又批评,“作文前头一定空两格,哪次都不长记性,分都给你扣光了。” 好端端一个小孩骂成个孙子,严卓立都不吭声。 在外头坐着纯粹闹心。 严正港把文家河父女俩领进书房,“来,坐,这地方安静。” 门关上,隔绝楼下吵闹。 文家河放下女儿,文沁一大眼睛看看墙上的字画,埋在爸爸怀里坐,一声也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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