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你为什么不写?”张尧一贯都讲道理,不会劈头盖脸上来就指责学生。 “张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的。”闫贺安背着手规矩站着,字字诚恳,“您布置那阅读题,我连原文都没看懂。想做但不会,有心无力啊。” 张尧不置可否,翻开教案本,找到夹在里面的原题,点着那篇阅读理解:“来,你告诉我,哪里没看懂?我现在就给你讲。” 闫贺安:“……” 头一次见这么执着的班主任,闫贺安强烈盼望园丁去关照一下别的花朵。 他无奈地低头,逼着自己当场看题。 张尧布置的阅读理解来自往年高考真题,一篇现代文,一篇文言文。 现代文阅读摘自格非的《塞壬的歌声》,光看名闫贺安还以为是童话或是怪谈,结果通篇都不知所云,看得闫贺安头昏脑涨像坐了四十个小时大巴车,晕得找不着北。 他快速扫了一遍,干脆摆烂:“跟您说实话吧。” 张尧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你说。” 闫贺安破罐子破摔,一脸悲伤:“老师,我晕字。” 张尧:“……” 中文系出身,热爱文学和教育事业的张尧不能理解这种痛苦。 他试图循循善诱:“难道你不觉得格非博士对卡夫卡、托尔斯泰作品的解读深入人心,振聋发聩吗?” 闫贺安欲言又止。 张尧鼓励:“没事,大胆告诉我你的想法。” 闫贺安叹息:“老师,你说点我能听懂的中文。” 张尧:“……”他血压有点高。 这一场持续良久的谈话,双方都很痛苦。 可喜可贺的是,闫贺安跟张尧保证说会试着努力。 闫贺安贴心地给张尧找了个帮手:“老师,我同桌语文是不是挺好?” “对对对。”张尧长出了口气,眼睛一亮,“安浔阅读理解满分,你跟他取取经,汲取一下学习心得和经验。” “放学前把作业补上交给我。”张尧再三叮嘱:“明天的作业一定要交,会不会都要写,知道了吗?” 得了闫贺安的保证后,张尧颔首放他回去上自习。 闫贺安没骗张尧,他真的把昨天发的阅读理解翻出来,开始研究。 他这辈子最害怕唠叨。偏偏张尧是个话痨,闫贺安实在不想再听张尧的长篇大论,比做作业还恐怖。 二选一,他选择做作业。 但是有一点他也没说谎,他八百年没做过作业了,确实不会啊。 安浔余光瞥到同桌在咬着笔盖补作业,没来得及惊讶,就无语了。 闫贺安严肃地皱着眉头。 第一道。不会,选C。 第二道。妈的还是不会,选C。 第三道。真不会,选C。 论述题,看不懂。不能空着,写个C吧。 安浔:“……” 张尧勤勤恳恳当老师,罪不至此。 你不交作业张尧还能活着,你这作业交上去张尧就享年三十一了。 察觉到安浔在看他,闫贺安转过头来。 他眼尾瞬间耷拉下来,蔫了吧唧的,整个人被掏空般萎靡。 闫贺安颤巍巍伸手,眨巴眼:“朋友,看在我给你带早餐的份上,帮个忙。” 惨兮兮的,特别像被淋成落汤鸡的大狗。 安浔:“……” 太狗了。闫贺安上辈子绝对是只狗。 也罢。纯粹是看不下去张尧受这种磋磨。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把卷子往这边挪。 闫贺安察言观色一流,看出安浔没拒绝,立马就连人带卷子都朝着安浔这边搬迁。 安浔笔尖点了点原文:“不要直接看题,先大致看一遍原文,总结内容要点。” 他在“故事不等于小说”这句话下面划了一道,简单解释:“第一句常常是这一段话的中心意思。像这篇节选,主要就是在分析故事和小说的区别。” “既然是区别,就会考虑到什么?”安浔难得耐心地看着闫贺安。 对上安浔不含多余情绪的淡淡视线,闫贺安收起那点小心思,思考了下试探着回答:“呃,共通点和不同点?” 安浔眉头松了松,不自知的温和了些:“嗯。” 得到肯定的这一瞬间,闫贺安竟然有点小雀跃。 他看出来了。 闫贺安迅速把安浔传授的阅读理解经验应用起来。 想让安浔正视他,该认真的时候,得认真点儿。 还有就是,安浔吃软不吃硬。 安浔讲题条理清晰,言辞简洁。 他跟范年讲题,和跟闫贺安讲题不一样。因材施教,完全是适用于任何类型考生的辅导老师。 早自习结束,闫贺安震惊地意识到,他头一次听课不觉得痛苦。 也不觉得度秒如年。 最重要的是,他听懂了。 在安浔的指导下他做对了三道选择题,堪称他学习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 闫贺安以为自己开窍了,然而三节课上下来,事实胜于雄辩。 ……他纯属想多了。 没了安浔的指导,上帝把知识的大门给他重新堵得死死的,还套了三把锁,生怕他一头闯进去。 安浔除了早自习“大发慈悲”,一上午都没再跟闫贺安主动说过一句话。 * 课表闫贺安早拿到了,周二第四节是他最爱的。 在他眼里,体育课等于“爱干嘛干嘛”。 高二体育课还不会被占用。 第三节刚结束,全班就欢呼一声,撒欢往楼下冲。 任清华一下课就过来找安浔,闫贺安目送俩人说着话出了教室,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脚尖踢了踢韩宇南的座位:“哥们儿,走了。” “马上。”韩宇南正狗狗祟祟地追篮球比赛,听见闫贺安催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两眼,忍痛把手机往桌洞里一扔站起来,“走走走!” 二中的体育课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无聊。 体育老师带着做一套热身运动,绕着小操场跑两圈,就地解散。 倒是验证了闫贺安的概括:爱干嘛干嘛。 林方加得了体育老师的允许,去仓库拿篮球了。 趁着这功夫,韩宇南勾肩搭背地带着兄弟介绍校园。 闫贺安跟着他嗯嗯啊啊的应着,视线到处乱飘找安浔。 他倒挺会找地方,树荫底下的大理石长椅就一个,他躺那一个人霸占了,胳膊盖在眼睛上睡觉。 又睡,本体是个猫头鹰吧。 像猫又像鹰。 闫贺安心不在焉的,随手一指高三教室后面那栋红砖楼:“这干什么的?” “宿舍啊!”韩宇南一拍大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我们二中高一高二随意,到了高三就得强制住校,不让走读,说是方便专心冲刺高考。” 闫贺安一句wtf就在嘴边:“……草,什么玩意儿??” 崩溃就在一瞬间。 他面如菜色:“哥们儿生性爱自由,别给我整这套。” 韩宇南安慰他:“要啥自行车,还自由,你要不想再转一次学,就得’入乡随俗’,二中这传统都几十年了,没取消的意思。” 他拍拍闫贺安的肩膀:“尽早接受现实吧兄弟。” 去器械仓库取篮球的林方加一溜小跑回来了,隔着半个操场喊韩宇南的名字。 “就来!”韩宇南扯着嗓子兴奋应了声,揽着陷入冲击的闫贺安就要跑:“走走走,打球去。” 闫贺安尚未接受现实,还得缓缓,他摆手:“你自己打去吧,我歇会。” 韩宇南想打篮球手痒痒,看闫贺安惊魂未定,他同情拍肩:“那我撤了,你想打直接过去就行。” 他说完拔腿就溜,快乐拥抱球场去了。 闫贺安想抽烟。一摸口袋才想起来,昨天那包被张尧没收了,新的还没买。 他从兜里摸出一块薄荷糖,往树荫下的长椅那走。 睡神睡得正香。 风吹过,盖在脸上的手微微蜷曲。 闫贺安蹲下来,胳膊肘搭膝盖上,一只手拖着腮,瞅着安浔看。 安浔长得很有校园纯爱电影那味。校服领子歪了,这么仔细一看,锁骨上卧着一颗小痣。肤色苍白,上唇薄,颜色淡,跟白茶上飘着一片红柚一样。 闫贺安突然觉着他挺适合做平面模特,或者签个mcn拍微电影,来钱多还快,不比送外卖强得多。 鬼使神差的,他狗狗祟祟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偷拍必被抓包”简直是玄学铁定律。 闫贺安按下快门的时候,安浔刚好睁眼。 隔着镜头,闫贺安透过屏幕跟安浔对上眼,心脏猛地一跳。 来不及确认抓拍有没有模糊,闫贺安做贼心虚,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打哈哈:“嗨,吃糖吗?” 安浔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样:“……” 他视线下移,落在闫贺安掌心。 闫贺安的手摊开,伸到他跟前。 一颗颜色清新的薄荷糖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安浔垂眼,蹲在他跟前的人歪着头笑。 “甜的。”闫贺安托着下巴笑,“你爱吃甜的,对吧?”
第9章 临近正午,阳光有些刺眼。 安浔眯着眼,劳神在在蹲他眼皮子跟前的人背光,眉眼更显深邃。 近距离看,闫贺安眼睛那块儿长得最有记忆点。浓眉,眼窝深,蓝头发那会儿很像安浔看过的挪威青春片里的某个人。 片是烂片,讲欧美那边儿青少年青春伤痛的,吸引人看的是连出镜的路人都外形优越。烂片出神颜,任清华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拖着安浔看了三遍。 里面有个角色只出场了半集,一举凭借客串占据最高讨论度,跟闫贺安遮住下半张脸,可以出演具有亲缘关系的亲兄弟。 不同的是,国外青春片逃不开药片,乱搞,复杂的男女或男男关系。那点叛逆和颓废倒能在闫贺安身上看到点儿影子,角色却完全没有闫贺安这种大咧咧的神采飞扬。 闫贺安摸摸下巴,特不要脸:“你老看着我干嘛,被哥迷住了?” 安浔无语地评价:“……有病。” “开个玩笑嘛。”闫贺安噙着笑意:“哎这糖你真不吃啊?” “不吃。”安浔无情拒绝,眼都懒得睁,“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甜的。” “行吧。”闫贺安耸耸肩,无所谓地剥开糖纸,扔自己嘴里,“我记住了,下次给你带无糖的。谢谢你啊,早上还把那糖饼给吃完了,我以为你喜欢呢。” 安浔想说不用你给我带吃的,但这样一来一回聊起来没完。 闫贺安做事随心所欲,他又不是没拒绝过,压根没用。 不如直接当没听见。 闫贺安嘎嘣嘎嘣嚼着薄荷糖,问安浔:“你晚上干嘛去了老这么困,该不会还有别的兼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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