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不是很亮,安浔盘算着在求职网站上再挂个家教的兼职,注意力没放在路面上,被一个特硬的东西绊了一脚,差点摔个脸着地。 他低头去看绊到他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南瓜孤零零地躺在地砖上。 “娃儿,你木丝吧?” 安浔这才注意到靠着栏杆坐着个奶奶。口音听着不像本地的,门牙掉了,说话漏风。 她跟前就地摆着三个南瓜,加上绊倒安浔的那个一共四个。 安浔摇头示意没事,弯腰把滚到脚边的南瓜拎起来,搬回老奶奶跟前。 这条道本来就窄,视线也不好,不适合摆摊。 依然选择在这人行道上卖,想也知道是城管不让出摊。 他放下南瓜朝奶奶微微点头,就继续往前走。 “娃儿,买点吧,甜的咧。” 安浔回头摆摆手拒绝:“奶奶,我不爱吃南瓜。” 他刚走出去了两步,路灯的光从上往下,安浔这才瞥见老奶奶膝盖肿得老高。 安浔当然也看见了立在栏杆边上的小推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把南瓜搬到这来的。 奶奶拍拍南瓜,南瓜一个个被擦得很干净。大概是觉得安浔没直接离开就有戏,她执着地又说了一遍:“买一个吧。” 人上了年纪,眼睛玻璃体浑浊。 但她眼神挺有神采,吐字不太清楚,安浔勉强能分辨她在说什么。 大体上是说,不然晚上她还要把这四个南瓜带回去,要走好远。 安浔沉默片刻,重复了一遍:“奶奶,我确实不爱吃。” 这是实话。而且南瓜硬不好切,家里没合适的刀。 切过才知道多费劲。 安浔抿唇朝奶奶点了点头,转身往家走。 他一路走到单元门口,楼梯间里黑漆漆的,他停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眼余额。 安浔在楼梯口站了两分钟,想起昨天送外卖闫贺安给他打赏了一百。 意外之财不能留,得尽快花掉。 他走回桥上,停在南瓜摊跟前。 “买四个的话,便宜多少。” 老奶奶看见他又回来了,凝视了他一会儿回答:“帕斯。” 安浔没听清:“多少?” 老奶奶重复:“趴寺全带走。” 安浔:“……八十?” 老奶奶点头。 安浔蹲下来掂了掂重量。他经常去菜市场,拎一下大概多重心中有数。 南瓜市场价大概一斤两块二,这四个南瓜差不多三十斤。 安浔垂下眼。 老奶奶给的这价高了,多报了二十块。 他平静抬头问:“我怎么带回去?” 老奶奶一指用旧了的小推车:“车子送你。” 安浔扫二维码给她转了账。 扫完安浔道:“这附近住的人,十个里面八个老头老太太。别再来了。” 他面无表情拉着八十块包圆的南瓜回家,浑身散发着沉沉的低气压。 路过的狗对上他杀气腾腾的眼神都要夹着尾巴逃跑。 八点左右,文静雅下班回来,刚爬到三层半就听到咣咣剁东西的声音。 别说,听着跟恐怖片凶杀案似的。 文静雅听着这动静越靠近自己家越响,多少对是谁在扰民有了猜测。 她正掏钥匙,剁东西的声音突然停了。 文静雅:“……”妈的更吓人了,你继续啊! 她犹豫着开锁,屏住呼吸开门。 安浔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块儿磨刀石,正在淡定地咔咔磨刀,杀气腾腾。 文静雅:“……儿子,谁惹你不愉快了?” 乖,咱犯不上跟人拼命。 “我很愉快啊。”安浔微笑抬头,用下巴点了点门边的南瓜,“晚上吃南瓜吧。蒸南瓜,烤南瓜,南瓜小米粥,南瓜大米粥,妈你选哪个?” 文静雅想说你不是不爱吃南瓜吗,况且她也不爱吃啊。 不过她看出儿子心情不太爽,从善如流选了一个:“烤吧,正好试试我拼团的小烤箱。” 安浔点头,阻止文静雅瞎琢磨:“妈,你少看点悬疑剧。” 文静雅爱看电影,狂热的类型跟她的外表特别不符。 安浔小的时候文静雅也迷过一阵子爱情片,古早狗血韩剧她如数家珍,后来就不爱了。 近几年她爱看悬疑片,恐怖片,动作片,越暴’力’血’腥’越爱,特别符合当代社畜的精神状态。 上着破班哪有不发疯的呢。 安浔有一次周末半夜睡醒,就看黑暗里一张被屏幕照的贼亮的脸,她妈把手机搁餐桌上兴奋地熬夜追剧,屏幕上某个知名打星正在一拳一拳狂锤反派,跟切水果似的,血浆不要钱。 文静雅有点遗憾:“怎么光用拳头不动刀啊。” 安浔:“……” 妈,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挺吓人的。 * 这边晚上吃南瓜宴,城市的另一端,闫贺安正踩着平衡车打扫卫生。 他不爱让陌生人踏进他的私人领域,所以不找保洁阿姨。 闫贺安技术高超,踩着平衡车在家里左拐右拐玩儿漂移。 打扫了半个小时,不过是将垃圾和要扔的快递包装都堆到了门口,视觉效果特别爆’炸。 他巡视了一圈自己的领地,宣告乔迁新居大扫除就此结束。 闫贺安踩着车往沙发上一倒,摸摸肚子,饿了。 他不会做饭。搬来第一天把锅给烧了,现在想煮泡面都没有锅能用。 点外卖吧。 不知道什么毛病,他一点开外送app,就想起来安浔那张冷淡的脸。 上课的时候安浔打瞌睡,他睡着的时候眉头是皱着的,不太明显。 他醒着的时候沉稳,冷静,淡定,可靠,拒人于千里之外。 睡得迷迷糊糊没什么防备,就泄出一丝消沉,一点疲惫。 光从窗户外头落在他的侧脸,闫贺安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把打在他眼皮上的阳光挡住了。 他看见安浔眉头松了松,接着下课铃声响了。 安浔跟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比班上所有新同学都早一步意识到他“人傻钱多”,却一点儿主动跟他拉近关系的意思都没有。 一直以来,花点钱别人就能更轻易、更快地接纳他。 闫贺安不在乎别人在经济上占他便宜。他有钱,钱多的花不完,如果用钱能买来友谊,他挺乐意的。 他从来不认为“有钱人得不到真朋友”,相反他觉得用钱换来的关系更坚固。什么叫真朋友?一直维持下去的朋友才叫真朋友。 靠纯情谊维系的友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散了,吵一吵架,计较着谁的真心比谁更多,失望累积久了,早晚有一方会先走的。 只要别人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就算是图他的钱又怎么样? 闫贺安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安浔另类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明明很需要钱。 他为什么不“利用”他,让自己过得好点? 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传递来饥饿的讯号。 闫贺安甩甩头,把那张脸从脑子里扔出去。 他定定神,开始刷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一圈看下来他兴趣缺缺。临城比首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这种差距体现在方方面面,综合指数就挺让人失望的。 闫贺安看外送都是先扫一眼差评,一看差评就萎了,退出去又点一家,一看差评又萎了,循环几个来回他就没耐心了。 于是闫贺安又点开昨天吃过的那家。 一般水准,不难吃,就它吧。 点完闫贺安从书包里摸出语文课本,打算完成一下背诵任务。 他跟有病似的,看两眼课本,盯一眼防盗门。 等门被敲响,闫贺安几乎是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杀过去开门。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开门的那一刻他嘴角挂着笑,对上外卖小哥陌生的脸之后,笑容慢慢收敛。 他道了声谢关门。 闫贺安习惯性给外送员打赏,输入金额时,眼前再次闪过安浔的脸。 闫贺安:“……” 草。他肯定是中邪了。 他病得还不轻。 闫贺安把外卖袋子拎到眼前,面无表情地走神。 确实是他异想天开了。 这一片儿送外卖的这么多,他就算点同一家,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送。 闫贺安一顿。 他突然反应过来,开学以后安浔是不是压根不送了? 闫贺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 如果刚刚来的真是安浔,又能怎样? 他思考了半天,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表情]。还有[了解]。 闫贺安得出结论。 他想看安浔的表情。 他想看安浔在校外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是跟校内一样冷淡,还是会流露出更多真实的情绪? 他想了解安浔。 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这么想。 他想知道安浔除了在学校上课学习打瞌睡,平时还做什么。 他想知道他为什么对任清华的态度,和对他的不一样。
第7章 安浔梦见他掉进水里,一个人跳下水来救他,推着他靠岸。 视角一转,又反了过来。 他站在岸上,跳下水去救人,奋力推着一个小孩儿上岸。 最后人救上去了,他没力气了。 水呛进鼻腔里的感觉太真实,他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大口喘气。 安浔坐起身,看了眼时间。 05:11。 他起来倒了杯水喝,把闹钟提前关了。 跟做贼一样洗漱完,安浔摸着黑换上校服,这次记得确认了一下没穿反,拎着书包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他偶尔有这样早出门的时候,会改坐早半小时出发的社区公交。 类似于普通公交的远房亲戚,车小,班次少,中间不停,两点一线。 直达靠近市中的家乐广场,离二中步行一刻钟。 不用换乘,还便宜五毛,缺点是发车时间反人类,迁就三四点就睡不着还没事儿干的老头老太太。 安浔腿长,一步跨上小巴士,画风跟人手一个折叠小推车的老年逛公园大军不一致,坐在门口位置的老太太惊奇地瞅他好几眼。 不是紧张的高三,很少有人这么早到校。 走廊里空荡荡的,后门还关着。 安浔透过窗户看了眼,绕到前门进。 教室里就一个人。张尧把班级门的钥匙破例给范年保管,一是他主动要求,说想提前到校学习,二是范年为人可靠。 正刷题的范年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安浔挺意外。 “早。”范年长得就老实本分,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的,像个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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