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恰好被徐琳看见了,后者捂嘴偷笑道:“嫂子你真可爱。”这回轮到阎一宁不吭声了,因为他疑似脸红了。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徐家的大宅终于露面了。阎一宁朝着徐琳指的方向看去,原以为会看见一座年代久远,款式落伍的自建二层小楼房,然而视野中的小楼房硬是削薄了一层,黑褐色的土瓦上长着一簇簇鲜艳的鸡冠花,有只花色斑斓的老母鸡飞在瓦片上,正偎着黢黑的烟囱午睡。这间外墙剥落出墙内稻草渣滓的土瓦房,门窗皆是霉到发黑烂得掉渣的木料,屋檐下排着五六个长着豁口的黄色瓦罐,里面飘着孑孓和小癞蛤蟆。 肩上的呼吸声都变轻了,徐擎知道阎一宁在打量这个家,他也刻意停留得久些,想让对方认清他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事实。 “哥?”徐琳回头,发现后面两个人神情怪异,“怎么不动啦?”她再一细瞧阎一宁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什么,很是羞愧地转开脸,“那个……嫂子,你别介意,我家——” “琳琳,你先进去拿衣服吧。”徐擎打断她,把她支开了,随即把阎一宁搁回地上,说道,“还要进屋吗?” 阎一宁显然是被这种贫穷的环境震撼了,超出他活了二十多年的认知,这里和他小时候看的那些描绘偏远山区苦难生活的艺术片里的场景一模一样,他一直以为是艺术加工,这年头哪儿还有这么穷的地方,何况这还是浙江地界。 徐擎看他眼里闪烁着惊恐和疑惑,心里也很不好受,他不介意朋友师长知道他的家境,但他害怕被阎一宁看轻,即便知道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就在两个人沉默时,徐琳抱着一条碎花裙出来了,她打起笑脸来,把衣服递到阎一宁面前:“嫂子,你看看我这条裙子你能穿不?要是不喜欢,我、我再去找找……” 徐擎一看,这是他去年打了一个月工给徐琳买的商场里的大牌裙子,近一千,他想给刚上大学的妹妹整点体面的服装,没想到这个小妮子藏着死活不舍得穿,今天却拿出来借给别人穿。 “琳琳,这裙子你自己收着,你自己都没穿过。”徐擎示意她去换一条。但徐琳不肯:“哥,你这个小气鬼,嫂子难得来家里欸。” “好,我穿这个吧。”阎一宁突然伸手接过裙子,抱着裙子往屋里走,“哪个房间能换衣服?”徐擎看他利落地钻进低矮的主屋,心下慌乱,忙跟进去,屋内光线很差,泥地散发着潮气和霉味,这间土瓦屋竟有四个卧室,东西各两间,用三夹板隔开,房门也是木板充当的,一推就能进。徐擎拦住他,指着西边靠北的那扇门:“你去我房间吧。” 阎一宁点点头,推门而入,房内的景象又一次震慑了他,据目测,这房间宽不超两米,长不过三米,一块门板架在两条长凳上,这似乎就是供人休憩的床了。徐擎轻轻阖上背后的门,绝望地闭了闭眼,说道:“这就是我生活的地方,吓到你了。”阎一宁背对着他,手里紧搂着裙子:“……还好。”多么勉强的回答。 “你赶紧换吧,换完我送你回去。”徐擎也没啥好解释的,明眼人都该知道如何选择,纵使前一秒还在纠缠他要跟他回家,后一秒还不是被吓傻在原地,“我出去等你。” 阎一宁等他走后,突然脱力般坐倒在床沿上,他忽然想起了在海岛的保姆间里,徐擎说那间逼仄的屋子和他的卧室很像,这他妈像在哪儿了,也太会美化自己家了,从这边玻璃碎了一半的窗子向外望,绿野葱葱,景致倒是还有一丝可比性。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吗?晚上睡着不冷吗?不热吗?没蚊子咬吗?没老鼠爬吗? 这就是徐擎不愿意带我来的原因吧。因为这里确实,太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还有手里这条裙子,质感还可以,但花色怎么能丑成这样,什么品味。 而屋外,徐琳已经和徐擎吵开了,兄妹俩难得各执己见。 “不去送饭,徐超会饿死在山里的。” “他不会的,饿狠了就自己跑回来了,你别去送了。” 徐琳嘟着嘴:“哥,我找你回来是想你劝他回家呀。” 徐擎脸色不善地叉着腰:“你越是惯着他,越是害他。平时在爷爷奶奶那边管得挺好的,怎么一放暑假回来就作妖呢?” “哥,你……你怪我?”徐琳鼻头一酸,泪眼汪汪。 徐擎自知话重了,他现在心中乱如麻团,既要操心屋里的还要守着山里的,真真作孽。徐琳佯装坚强地抹去眼角的泪,又道:“哥,你是我们的大家长,小超再混也会听你的,只有你能劝他回来。” “我不去,你让他饿死在山里吧。”徐擎气不打一处来,“我在杭州辛辛苦苦打工挣钱,为的什么,为的是供你们读书出人头地,而不是让他玩什么辍学闯天下这套傻逼玩意儿!”徐琳被他最后一句怒吼吓得一抖,她还是头遭见到徐擎发飙,她哥从来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脏话,她心中也酸楚:“哥,我知道我们不够懂事,让你失望了。” 徐擎见她要哭,忙摁住她的肩膀:“琳琳,我不是说你,你别哭。我只是……我知道小超在叛逆期,想法多,我……是我急了。”屋寒家破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寒门出逆子,雪上加霜。徐超是徐家最小的男孩,备受宠爱,父母还在时,尚能把盘中的瘦肉都留给他吃,娇气的个性一旦养成,此后便很难改了。父母走后,徐擎一人挑起家业,继续勉力维持着家中生计。 徐琳抽抽搭搭道:“哥,那、那怎么办呀?” 徐擎的怒火渐下心头,叹气道:“我和你一起去飞凤山找他吧,先找回来再说。” “好。”徐琳抹掉泪珠,忽的想到,“那嫂子怎么办呀?” 这一问又令徐擎头疼了,但还没等他合计好,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雪白的长腿趿拉着一副糊着烂泥的帆布鞋从门槛后迈出,飘逸的碎花大裙摆紧跟着溢出门缝,湿发披肩的美女一脸不耐烦地扯着肩头的泡泡袖,嘟囔道:“什么设计啊这是……” 徐琳抱拳捧心道:“嫂子,你好美哦。”
第61章 (六十一) 老徐家血液里流淌的审美基因可谓亘古不变,徐擎拿着镰刀在前头开路,走半晌,回过头一瞧,只见亲妹一脸迷恋地把眼珠子摁在阎一宁脸上,死活不肯松懈半分,险些崴脚摔进田里。还是人阎一宁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对她粲然一笑,叮嘱她小心些。徐琳双颊飞红,环着阎一宁的胳膊怯怯地撒娇:“嫂子你真好。” “咳!”徐擎严肃地呛了声,喝令道,“快点走,太阳要下山了。” 阎一宁一手被徐琳黏糊地拽着,一手绞起这碎花大裙摆以防被杂草勾丝,脚上踩着时刻滋出水儿的帆布鞋,别提有多难受,他想命令徐擎滚过来背他,但碍于徐琳在场,脸皮到底没厚到能礼义廉耻全抛的地步。走了约莫一小时,他们总算是挨到了飞凤山的山脚边,此刻阎一宁的头发是全干了,但脸上汗透了,嘴唇失去血色,嘴角积着白沫。徐擎一回头就看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模样,马上折返回去把背包里的水壶递给他:“渴吗?喝点水。” 徐琳后知后觉道:“啊……嫂子,你看起来好像很累,要不我们休息一下?” 阎一宁深感丢人,摆手:“没事,我还走得动。再不走太阳真要落山了。”徐擎蹲下身捞起他的右脚,发现脚踝隐隐发肿,于是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你的脚不能再走了,你就坐这儿歇着,我们去去就回,顶多半个小时。”顿了顿,又把手里的镰刀塞给阎一宁,“拿着防身。” 不情不愿的阎一宁举起镰刀打量,问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啊?刀刃朝内弯,能斗得过谁?” 问得好,徐擎又从他手里捞过镰刀,手腕微微转动,忽的一抬手,面色狠厉地朝着阎一宁挥去,吓得对方下意识就做了缩头乌龟,哗啦一声巨响,阎一宁没觉着脖颈一凉,只听到耳边有沙沙的树叶抖动声,他扭头一看,一株十来米高的绿竹突然如山体滑坡般倾斜着倒了下去,这动静仿佛是爆破了一幢摩天大楼,漫天的齑粉扬起,熏得人眼都睁不开。 “咳咳……”阎一宁左手捂着鼻子,右手颤巍巍地翘起大拇指,对着徐擎画了个押。遂这柄乡间利器就继承到了他手中,目送徐家兄妹的背影隐没进茂林中后,阎一宁兴之所至,举起镰刀也对着一棵手腕粗细的翠竹砍了下去:“呵——”他想象自己是一位神隐山林的绝世高手,轻轻松松就能削铁如泥,镰刀的刃儿深深地陷入竹节之中,阎一宁发现自己没能将其一击毙命,遂想反向将镰刀拔出,但——嘿?!怎么拔不动?不科学,这么细的竹竿还能把他难倒?于是花了小半个小时,镰刀与竹子相亲相爱纹丝不动,砍柴人已经精疲力尽地倒在了树下。 摊开掌心,红艳的磨痕让阎一宁再次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个只会花拳绣腿的文弱舞生。想到徐擎那一刀的气势,戴个斗笠就是大侠的做派了。不愧是喜欢我的男人,有点本事。林间鸟鸣啁啾,日光灿烂,阎一宁靠着树干昏昏沉沉得都想睡去了,突然周遭哪处的树叶一阵异样的颤动,似是有兽类在穿行,吓得阎一宁忙坐起身赶跑瞌睡,还没来得及抬眼细瞧变故,一道硕大的黑影朝他的侧面猛扑而来,一瞬便将他摁倒在地! 完蛋,被野兽袭击了!阎一宁登时心下凉透,绝望地缩起脖子,结果耳边传来一声咆哮:“你不是我姐?!你是谁——?!” 咦,哪头野兽能说人话呢?哦不,阎一宁被吓傻了,能说人话的必然不是野兽啊,他迟疑着睁开眼,一张黢黑的小脸虎视眈眈地怼着他,那对浓眉,那双炯炯的黑眸,这不是缩小版的臭熊嘛? “你是谁!你偷我姐姐的裙子穿!小偷!”半大的屁孩儿凶神恶煞地揪住阎一宁的头发,“偷东西!我要把你捉拿归案!” 阎一宁捂着头皮哀叫:“疼、疼……给我放手徐超!” “你怎么知道我叫徐超?!”屁孩儿惊异道。 阎一宁忍无可忍,粗着嗓子冲他嚷道:“因为我他妈的是你嫂子!嫂子懂吗!徐擎最爱的人,就是我!” “你放屁,我哥最爱我和我姐,你骗人!”徐超不服气道,随后开始蛮横地要剥下阎一宁的裙子肩带,“给我脱掉,这是我姐的裙子!” “我不脱,她借我穿了!”阎一宁被这个无礼的小屁孩儿气得够呛,咋还有这么野蛮的孩子呢,“欸欸你干吗,徐擎怎么教导你的,这么没家教!”两人围绕着一根肩带开始进行无意义地争夺,最后只听嘶啦一声,徐家最贵的一件服饰突然就裂成了两片破布,阎一宁的胸口就这样无预兆地暴露在了空气中,他那雪白的胸脯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嫩白,直接把徐超看呆了。阎一宁忙捂住胸口,气急败坏地骂道:“臭流氓!怎么和你哥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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