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来由地很想伸手去触碰那些伤口,可那人没给他太多可以用来温存的时间,出声问说:“OK了?走吧。” 于是万径想要将手伸出去的冲动被硬生生打断,只留视线在韩江雪的脸上快速掠过。同时,他终于想起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栋废弃建筑内部的某个房间,房间没有窗,仅靠头顶一盏灯来照明,因此也很判断他们是处在地上还是地下。借着昏暗的灯光,万径看见房间六面都还保持着毛坯的状态,地上铺着厚厚的尘土,碎裂的砖瓦堆在墙角,一株野草顺着缝隙钻进来,扎根在钢筋水泥之中。 他不知道韩江雪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那人看上去似乎知道这是哪里。 万径问:“我们要怎么出去?” 韩江雪弯腰捡起地上斧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把那柄跳刀递过来,说:“自然是走出去。” 两人不再说话,万径谨慎地跟在韩江雪身后往外走,同时警惕地堤防着周围,担心被发现,又或是有人忽然窜出来袭击他们。不过韩江雪看上去完全没这样的顾虑,仿佛他确信附近已没有其他人。 他们沿着废墟般七弯八拐的阴暗走廊行走,不多时便找到了一个向上的出口,韩江雪踩着阶梯顶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门,伴随着牙酸得声响,一线天光从缝隙中降落。 来时路上,万径都被布袋罩着头,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唯一清楚的是下车的地方离家很远,而且在山上,以至于车驶出市区,沿山路晃晃荡荡地开了快半小时才最终停下。现在,天已亮了,清晨的空气残留着长夜的冷与湿,而今日似乎是阴天,因此并没有明媚阳光从地平线升起。 他们站在半山的荒草地里,呼吸间嗅到一种泥土的腥味。身后是一排排废弃已久的公寓楼,每幢楼房的外墙剥落得只剩一层墙皮。无人打理的小区花园内树木疯长,枝条藤蔓沿着房屋的外墙眼神,将房子掩埋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里。他们出来的地方原本应该是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关上锁紧时,那道生锈的铁门几乎要和满地枯萎腐烂的落叶融为一体。 眼前的一切都令万径觉得很是稀奇,虽然他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一个家,但成日在街上呆着,难免从人们嘴里听过一两句关于楼市的抱怨。 香港寸土寸金,连马路都可以私人拥有,何况一块块地皮?市民谈论房价有多高,房屋有多小,房子却又多么供不应求。地产商挖空心思,势要榨干每一寸可用空间,高楼拔地而起,一栋比一栋高,一栋比一栋挨得近。有人开可悲的玩笑,说卖的不是房,是骨灰盒,长方形小小一个。眼前这个依山建造的楼盘风景不错,交通也还算便利,何至于整个楼盘都荒废多见? 万径一路沉思,一路跟着韩江雪来到小区的大门口。 这道通往外面山路的铁门有三米高,样式复古,有各种花纹图案。稀奇的是,门竟然上了锁,两指粗的铁链将铁门缠绕着,而锁头看上去很新,一看就没遭受过风吹雨打。 种种异样让万径对这个地方更加好奇,可现在并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 韩江雪站在大门前,盯着锁链几秒,随即放弃了用斧头劈砍的念头,准备直接翻过去。 他回头对万径说:“我先上去,一会儿拉你一把。”说完把斧头往旁边一扔,手抓着铁门的栅栏,身形敏捷地攀了上去。 双开的铁门全靠铁链锁在一起,并不完全锁死,韩江雪往上爬时,两扇门因他的动作发出嘎吱的声响,并且从中滑开一条缝隙,宽度不足以让人进出,倒是让踩在门上的人不好发力。 就在韩江雪好不容易扒住铁门顶端时,他的余光似乎看见大门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东西在晃动。他立刻望去,只见一条黑影从角落中窜出,直扑向对一切都还浑然不觉,只顾着仰头看他的万径。 “小心!”韩江雪脱口喊道。 幸好万径反应够快,听见警告的瞬间立即蹲下滚开,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袭击,也不慎跌倒在地上。 韩江雪看准时机,一跃而下,全身的重量直接压在偷袭者身上,膝盖抵着对方后背,将人摁倒在地。对方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因此而停下动作,反而扯着韩江雪就地一滚,试图挣脱他的压制。 两人缠斗起来。 对峙中,韩江雪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刀,然后想起来自己已经把刀给了万径,而那把斧头静静躺在门边,不远,但一时间也够不到。 就在他一边应对攻击一边思考对策时,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毫无预兆地卸去力道,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袭击者脸上,接着那具身躯软软向他倒来。韩江雪腰腹用力,将人一脚蹬开,发现对方颈侧正汩汩流出血来,一柄刀深深扎在脖子上,刀身几乎全部没入血肉中。 那是他给万径的刀。 大概是单打独斗惯了,刚才韩江雪完全没想过万径会出手,甚至于袭击者也不这么认为,并为这份轻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从地上站起来,看见万径脸上无表情,但咬紧的牙关,垂在身侧正在颤抖的指尖……似乎一切都在透露着第一次杀人后的无措。韩江雪不说话,转身将插在尸体上的刀拔出来,甩掉刀刃上的血,又用衣服下摆将刀柄仔细擦干净。 “这件事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万一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做的,明白吗?”他拉着起那人的手臂,把擦干净的刀折起来递还给万径。 但万径的反应有些奇怪,先是身体一僵,接着一声呼吸仿佛停滞了一下。 韩江雪看着那人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脸,拉着对方手的手忽然用了点力,对着万径的手臂略微用力地握了一下。 一样的反应,甚至更大了。 于是韩江雪对着那条胳膊,一寸寸地揉摁下来,直到手肘附近时,眼泪终于“哗”地从万径眼尾流了出来。他仔细摸了摸那里的骨头,接着说:“裂了,有点错位。先忍着,回去后带你去看医生。” 万径依旧不说话。 “痛就早讲啊。”韩江雪看着眼前这个家伙,无奈道。
第十三章 | 13. 骨裂 【伤筋动骨一百天】 因为左手小臂骨裂,万径不得不打上了夹板,以防接回去的骨头再次移位,但固定住的左手让他日常生活略微受到了影响。 洗发水的泡沫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万径闭着眼睛坐在矮凳上,听见韩江雪在他身后说:“不看你的,放心喇。再讲了,你有的我都有,有乜好害羞的。” 说话的同时,那人的手在发丝之间滑动,指腹不轻不重地摁在头皮上,万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股酥麻从头顶窜向身下,被毛巾盖着的下身没有缘由地忽然有了反应。 “冷啊?”韩江雪似乎误会了,说着伸手打开了水龙头。 万径没说话。 等洗完头出来后,厨房灶台上的药已经煮得差不多。一阵浓烈的中药味弥漫在空气中,那气味钻进鼻孔,让舌尖莫名其妙尝到了一丝苦涩。万径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被这股味道腌入味了,哪怕不在煮药的时候,他都能像是幻觉般闻见同样的味道在身边出现。 韩江雪捧着一口锅从厨房出来,锅里刚刚煮滚的中药呈现出浓郁的棕褐色。只见他把锅放到地上,接着把浴室里的两张矮板凳搬出来擦干,然后对万径招呼道:“过来,给你泡手。” 泡手当然不是简单地把手泡进去,万径的手用绷带吊着挂在胸前,根本放不进锅里,所以泡手其实就是韩江雪拿个舀,将锅里的中药浇在他打着绷带的手上,就这么反复,直到这一锅水变凉为止。 万径有些不情愿地坐了过去——他实在是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以至于连带着质疑起到底有没有用。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不情愿,韩江雪从茶几底下翻出一个铁盒,打开盖子拿了一颗水果硬糖出来,撕开包装递到万径嘴边,看对方张嘴把糖吃进去,这才继续捧着万径的左手,一边浇中药,一边说:“早点好早点解脱。” 万径吧嗒着嘴里那颗糖,橙子的香味随着糖果的融化在舌尖弥漫起丝丝甜味。那种甜一尝就知道是廉价的人工甜味剂,但总好过药的苦味。 滚烫的中药倾倒在他缠着绷带的左手上,万径看见韩江雪的两只手都红了,手贱地想要用另一只探探水温,结果被韩江雪一个指节敲在了手背上。 “不要乱动。”那人警告道。 于是万径只能乖乖窝在板凳上,任由韩江雪给他泡手。 气氛因为没人说话变得有些尴尬。正常来说,韩江雪不会这么沉默的。 “爸,你以前也试过这样吗?”万径难得主动开口,问道。 自从那天韩江雪把他从箱子里救出来,他开口叫了第一次“阿爸”后,万径便发现这个称呼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启齿,以至于现在的他叫得倒是越来越顺口了。 像是被他的问题拉回了思绪,韩江雪肉眼可见地回过神来,回答说:“当然啊,不止一次。” 万径也不意外,他听说韩江雪是社团的双花红棍,因此受伤大概已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些事情,因为韩江雪从来都不跟他说自己事,更不说任何跟黑社会有关的事情。 “那你受过最严重的一次伤是什么?”万径又问。 这话勾起了韩江雪的思绪,他想了半天,说:“脊椎。” 他记得很清楚那种像是被人拦腰砍断一样的感觉,痛到极点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只知道自己无论怎么用力试图控制自己的下身都毫无反应,只能无助地倒在地上。 那一次他差一点点就要高位截瘫,在轮椅上度过剩下的人生。 最后是一位彼时已经八十岁高龄的老医师帮他治好了伤。老人家早年在道上有“神医”的外号,号称华佗转世,原本早就隐退江湖不再行医,是陈孝平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才把人请来的。但即使是老师傅也不敢肯定能治好,只说可以尽全力试试,其余的就要看造化。 可能是之前帮老奶奶过马路积了德,又可能真的是老天看走眼了,韩江雪行大运,下半身硬是在三个月的针灸治疗后渐渐有了一点知觉。那之后他又治疗休养了半年,竟然奇迹般地恢复过来,又能像从前一样又跑又跳了。 只是这次受伤还是落下了后遗症。每逢换季或阴雨,又或者是劳累过度,他那几节伤过的骨头就会开始隐隐生疼,严重时连站起来,甚至呼吸都困难,连带着前面那处也不太敏感。 但这总比余生都在轮椅上度过要好。 韩江雪自然没有将受伤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万径,他借机恐吓了小朋友,说不好好遵医嘱治疗,以后有得他后悔。万径也识趣没有再问下去。他已经察觉到韩江雪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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