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脸色微变。其实她早就发觉万径对韩江雪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其中掺杂了一些对于父子关系来说僭越的情感,所以她那时候就点过万径,让他不要过分执著。她满以为像万径这么聪明又会看眼色的小孩,应该能懂她的意思,也以为对方早就放下了,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都是她想当然。 她不清楚韩江雪到底是怎么去处理这段感情的,也不知道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至少有一点很明确——万径造反绝对不在那人的预料之中。 “难道你造反就真的能把他留在身边吗?”Mary很快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质问万径。 然而那人凑到她耳边,小声而意味深长地回答道:“请你拭目以待?” Mary是真的觉得万径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而就在这时,楼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上,接着是打斗的声音。Mary和万径同时看向那扇紧闭的木门,下一刻,门在一声巨响中被撞开,一个带血的身影踉跄着退入屋内,接着倒在地上。 在那人的身后,黑骨仁手握长刀出现在门口。他的眉宇间俱是煞气,让本就不怒自威的五官看着更加咄咄逼人,恍惚间竟然和神台上的关公有些肖似。 在他出现的同时,万径反应迅速地掏出了手枪。 子弹上膛的声音让Mary的神经猛地绷紧,她顾不上别的,一个箭步跨出去,挡在了黑骨仁和万径之间。 她清楚这么做实际上没有用处,血肉之躯谈何阻挡子弹,但却还是这么做了。 “都等等,你们都先冷静。”她开口道。 血从黑骨仁的刀尖滴落,他看向万径的眼神很复杂,说不上敌意,也说不上毫无波澜,不过看这架势,他对于万径造反这个举动是十分坚定地表示反对的。 “话事人的位子你不该碰的,”黑骨仁说话一向直接,既不会谄媚,也不会故意搞些弯弯绕绕,但这一点偶尔也让他的话像是种居高临下的指点,听着让人不爽,“你做不了话事人。” 万径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粤语讲得很好,几乎听不出口音。是广州来的吗?” 这个问题问出的同时,满地鲜血的楼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使得气氛再次绷紧沉默起来。不多时,李伯柱着拐杖的身影出现在拐角,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最后走入厅堂中。 “年轻人,给老人家一个面子,搞这么大阵仗,一会儿警察来了你我都不好下台,”他开口,话说得很客气,“你不应该跟佐治搅在一起的。” “……是吗?”万径反问。 仿佛为了印证李伯的话,警笛的尖啸从远处传来,飘进每个人的耳中,可无论是李伯他们还是万径,谁都没有露出半点惊慌,似乎准备就这么僵持到警察抵达现场,然后发现楼道里的一地鲜血和受伤的人。 Mary觉得自己大概是这里面最不明就里的人。她从来都不是新义安的正式成员,只是跟韩江雪关系好,所以这些年来习惯了像家人一样彼此依靠和帮助。此刻,她敏锐地察觉到李伯他们站在韩江雪那边,似乎也不只是因为对社团忠心、重规矩。 或许有什么理由,话事人一定要是韩江雪。 警笛声越来越近,几乎是在几个呼吸间,已经逼近楼下。车门开关的声音,熟悉的差人抓人的吆喝声隐隐从楼下传来,然而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再踏入楼道。 直到一切都恢复平静,警察扬长而去,竟然没有任何人走进这栋唐楼的三层。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是新义安的总堂口,更不可能猜不出楼里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选择当作看不见一样,只带走了守在楼下的人。 李伯看着万径,半晌,开口道:“万径,你再这样,害死的不是你自己,就是你父亲。” 万径没有回应。 就在僵持中,手机响了。嘀铃铃的来电铃声在死寂中蔓延回荡,而这阵动静来自万径的外衣口袋。 “先接电话吧,这个时候打来找你的人,应该有紧要事。”李伯仿佛率先做出了让步般说道。 万径掏出手机看了眼,拨进来的电话号码他并不认识,然而本身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的人就屈指可数,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排除法,万径边猜到了电话是谁打来的。 但他没有接电话。 作者有话说: 点解:为什么
第七十三章 | 73. 再见 【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 尽管同样地处东南亚,缅甸却实在算不上什么旅游度假的好地方。 热带季风气候让这里的热和香港不同,西南季风从南边沿海吹来,被北部的喜马拉雅山脉截断,于是热气聚集在平原无法流出,低气压令空气更加沉闷滚烫。加上反政府武装和毒贩军阀的长期占据和控制,也甚少会有外来人想不开到这里来旅游观光。 不过近十年来,金三角的形势也有了大变化。 八〇年末,九〇年初,这里的毒品交易可谓如日中天,毒品产量最高时一度突破3000吨,其中金三角种植的罂粟占全球罂粟供给的百分之二十,而沿着湄公河途经这里运送销售的海洛因更是占了世界总量的百分之七十。在那个黄金时代,毒贩靠毒品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不仅组织了自己的武装力量,甚至还敢公然和政府对抗,将地盘划为自治区,俨然一副土皇帝的模样。但步入新世纪后,冷战早已结束,世界局势逐渐走向平缓,各个阵营间不再剑拔弩张,反而开始变得团结起来。 和平年代当然不需要有毒品的容身之处。 在国际社会的施压下,金三角的毒品产业大受打击,大部分原本在泰国境内的毒品生意都转移到了缅甸,可惜缅甸的局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来,比起黑社会,毒贩要面临的局势更加严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种植、走私、贩卖毒品带来的利益是任何其它的正经生意都难以比拟的,毒枭一分钟能赚到的钱寻常人可能耗尽一辈子努力工作都无法企及的,但凡体会过这种轻易就能发财的感觉都知道,希望毒贩能金盘洗手去做正经生意,或是干正经工作,几乎是不现实的。他们宁愿冒风险也会继续贩毒,又或者转投别的违法生意。 韩江雪看着摆在长桌上的那尊关公像。和新义安总堂的神台上摆的关公像不同,眼前这尊关公像是武关公,关二爷呈站姿,手中立着的一把青龙偃月刀刀口朝外,指向前方,和其不怒自威的面孔两相应照。 俗话说,横刀夺财,竖刀夺命。 有一瞬间韩江雪感到晕眩,扶着神台换了好一会儿才稳住了身形。他整整一天一夜没睡,又因为阿鬼的事情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如今还能保持清醒,纯粹只是因为事情还没解决,实在无法安心。 就在他恍神的当口,房间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韩江雪转过头去,看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西裤、黑色polo短袖的男人。 “韩江雪,”张景生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九八年两人在香港国际机场短暂地见过一面,那时候的张景生找到韩江雪,只讲了一件事。他说:“这段时间香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这边都清楚。这些事情我们可以当作无事发生,要求只有一个——你要一直做新记的话事人。” 韩江雪不傻,他很清楚这个要求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对此也早有预料。 其实问题还是那个问题,香港黑社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香港政府让社团相互制衡的方法仍旧不尽人意,每两年的选举依然会有危害社会治安的风险,所以中央显然决定采取另一种更财大气粗,也更彻底的策略——招安。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哪怕黑社会干尽违法犯罪的勾当,只要愿意放下屠刀,乖乖听话,佛祖也能将其度过苦海。 反正香港黑社会从来就不是纯粹独立的组织,每个社团背后其实都有不少大老板的身影,老板们做正经生意,是成功商人,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或者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只能转手给黑社会去做。 从某种程度上,社团有时更像个中间商,赚的是差价与中介费。 所以即使是招安了,本质上也不过是换个老板。 “如果我不答应呢?”韩江雪问。 张景生耸了耸肩,回答说:“那就按常规流程办,但新义安不是还想洗白吗?” 是。当然想洗白。 韩江雪之所以犹豫,唯一的原因是他从最初起就没打算做太久的话事人。他想的是等社团洗白得差不多,都稳定下来了,便可以退休养老,但张景生摆明是要他在这个龙头位上坐到死——无论他是明天就死,还是一百岁才死。 即使现在的新义安无人反对他当话事人,可谁也不能保证三年后、十年后是否还会这样。韩江雪跟在陈孝平身边长大,亲眼看着后者在这个位置上坐的二十年间变得愈发多疑,也为此杀掉了不知多少人,他很清楚,只要在话事人的位置上呆得越久,就会无法避免地变得越像陈孝平。 这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没得选。 时间回到现在,几年未见,张景生看着变化不大,依旧精气神十足。 “张厅长,什么紧要的事能让你找到缅甸来?”韩江雪问道。 张景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敲了敲木头扶手,开口道:“大老板在开会,所以托我给你带个消息——你儿子万径,他昨晚把肥佬坚做掉了。” 韩江雪没说话。他的沉默不是因为惊讶,恰恰相反,从他发觉万径和佐治走得很近时,他就已经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 佐治安的什么心韩江雪一直都知道,但对此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他本意并非要放任事情走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只是他觉得自己累了,就如同现在他感受到的,如海水般淹没他的疲惫一样。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他殚精竭虑却依旧无法掌控的,他试过太多次,也已经没有力气再试下去,所以他对于万径的问题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放弃了,抱存着一丝侥幸心理,寄希望于那人自己懂得适可而止,回头是岸。 但上天没有眷顾他。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上天。 “真的?”韩江雪喃喃地问了一句。 他几乎是在明知故问,因为张景生是不可能编假消息骗他的。讲到底,他只是不想面对。 “不如你给你儿子打个电话,看他接不接?”张景生提议。 结果都知道了,这通电话并没有打通。 “九九年他杀了林炳豪的事暂且按下不表,就连昨晚他杀了肥佬坚我们也可以暂缓处理,但有一件事,你必须要去解决——万径手里有他不该拿的东西,如果他愿意把东西交出来,其它的都好说。”张景生平静地说道。 放下手机的韩江雪闭了闭眼,他忍住了想要叹气的冲动,再睁开眼时,他说:“我会去劝他的,但我想确认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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