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盯着摊开放在桌上的报告沉默不语。 现在他面前正摆放着两张现场的照片,照片相隔十一年,却有着一眼就能看出的相似之处——同样的死亡姿势,甚至连遗留在现场的香烛所摆放的位置都微妙的相似。半个月前的这张照片要清晰一点,能看见尸体眼睛蒙着黑布,双手被红绳绑在身后,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上身匍匐着跪倒在地上。 他们试图通过从两名死者身上寻找共同的特征来确定凶手的杀人动机,可惜无论怎么调查,就是无法提取出合理并且有足够证据支持的共同点。死者皆为男性,都死于机械性窒息,并且口中都含有黄金——这些特点看似有用,却无法明确指出任何关于凶手的线索。 “有没有可能真的同风水有关?”桌子另一边的Mike一边喝着罐装咖啡一边开口道,“凶手大费周章将现场布置成这样总要有理由吧?” “唔系啊嘛你,咁迷信?差人来噶喔。”坐在一旁的同事开玩笑般说了一句,显然没把这个说法当真。 然而Mike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提出的看法太玄乎,而是继续讲道:“永安大厦本来就有闹鬼的传闻。” 永安大厦正是半个月前发现尸体的废弃大楼,位于深水埗荔枝角道22号。显然,大厦本身却并不似它的名字一样平安。 传闻这块地在日佔时期是万人坑,后来二战结束,日本无条件投降,万人坑便被填平。之后,香港人口在几次难民潮中急速增加,这导致住房的紧缺,于是这块地也不再空置着,慢慢兴建起楼房。 在永安大厦正式落成之前,这块地来来回回破土动工过好几次,但无论建的是住房还是商厦,都总是兴旺不起来。几经转手后,地皮的所有权落到了上一任地产开发商手里,老板专门找了高人指点,这才建起了商住两用的永安大厦。 彼时,大厦内还没有任何闹鬼的灵异传闻,住户同商家安居乐业,十分太平。尽管有些人知道这里曾经是万人坑,楼房地基下有累累白骨,但除去偶尔想起来时心里有些避讳外,倒也没有别的问题。 可不记得是从何年何月起,倒霉怪事接二连三地降临在大厦内。 先是租户半夜听见走廊上有奇怪的动静,然后是楼里弥漫起奇怪的臭味却怎么也找不到源头,再后来是下水道频繁堵塞,楼内常常断电导致电梯故障等。 彼时香港的地价虽不似现在这样发瘟,却也已经一升再升,所以哪怕是迷信如港人,为了在这个楼房紧缺的小岛上能有一个立身之所,也不得不忽视所谓的风水问题。何况这些事情也并非不能忍受,只是为生活带来许多不便之处。 结果事情却愈演愈烈,直到后来某日,大厦的租户发现一个身穿红裙的女人莫名惨死在楼梯间内,鲜血沿着阶梯流了整整一层楼,将瓷砖都染成了红色。 死人的事一出,大厦内的居民也没法再用“想太多”做借口安慰自己。先是商铺一家家地关门搬走,导致大楼日渐清冷,而失去人气的大楼里更显得阴森可怖,闹鬼的传言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并且流传开来。最后,连住户也呆不下去了,哪怕房价租金还在逐年上升,大家也都纷纷搬离永安大厦,没过几年,楼里便一户人家都不剩,彻底废弃下来。 这些年,也只有好事者偶尔会打着探险的名头非法闯入楼内。 “照你这么讲,当年楼梯间发现女尸的事情警局应该也有存档,要不要干脆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线索?”Cici把永安大厦的历史当都市传说听得津津有味,末了竟然也没忘了正事,顺势提议道。 “哪怕真的跟风水有关,杀人的也还是人,不是鬼,”关雎说道,“不然死者家来问死因,我们做警察的好意思跟他们讲是鬼杀的,管不了,让他们找鬼理论报仇吗?” “那杀手有什么目的呢?又是什么理由让凶手时隔十一年再次以同样的方法杀人呢?我们现在还没能发现两起案件的死者的任何有用共同点,甚至连新近这具尸体的身份都无法确认。”另一位组员提出了疑问,“还有,抛尸现场可以布置成那样总要有原因吧?尸体为什么要蒙眼,嘴里放金?这些问题我们都还毫无头绪。” “听说嘴里放金子可以防止蒙冤惨死的人尸变。”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受害者有什么冤屈?” 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地讨论起来。 “或者不是受害人蒙冤,而是凶手自认遭受冤屈,杀人是他在报仇。” 眼看大家的猜测越来越玄,关雎开口提醒:“也有可能这一切都只是凶手在故弄玄虚,故意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但不管事实如何,这个案件显然不简单,而且上级似乎也对这次的案子格外重视,要求他们尽快给出调查结果。这一点让关雎隐隐感到异常,可他没资格探究其中的缘由。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站起身,对组员说道:“我去食支烟,你们继续。” 入夜的香港展现出另一种浮华的美丽。霓虹在人潮之上闪烁,仿佛都市男女充满欲望的眼。 万径跨过封锁线,走入大厦内。 香港市民像是被市场完成了洗脑,总觉得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才算稳定下来,在港岛扎根。而房屋是紧俏货,慢一点不但错失好价钱,甚至连买的机会都没有了,以至于人人自危,只要有新单位,就不缺买卖楼花的。于是房价只升不降,一旦有新楼盘出现,都未等房屋正式竣工,地产商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放抢购。 然而现实总能比人们想象的更荒谬。 这些抢购房屋的人里,大多都只是炒家,他们不需要住房,他们相信房价永远不会跌,所以要抢先买到尽可能多的房子,再用更好的价格卖出去。 中间商在赚差价,开发商早已成功套现,下了牌桌,唯独剩下升斗市民在掏空钱包,甚至需要贷款才够勉强买一间小小的房。但更多的,连房都买不起。 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有了需求就扩大需求,市场就按照这样的模式运作,钱才能源源不断地涌进投资者的荷包。 永安大厦废弃到现在,其实是件十分蹊跷的事。深水埗虽不像油尖旺一样是绝对的闹市中心,但地段也不差,这里的地皮本该是笔稳赚不赔的投资,可那些见到空置地皮就会犹如鲨鱼闻见鲜血气味一样蜂拥而至的房地产商却似乎对这里颇为避忌,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 直到长实集团忽然主动提出收购,并且开出了不低的价格。 上任土地所有者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像是生怕地砸在自己手里般,当即马不停蹄地签下合同把这块地卖给了长实集团。只不过,长实集团拿到产权后也并没有将旧楼推倒重新开发,而是就这么放在那里,一放就是五年,直到现在。 如今,大厦早已人去楼空。 资本似乎最终还是败在了风水迷信之下。 狭窄的走廊在黑暗中变得更加逼仄,万径打着手电筒往深处走,地上散落着旧物和不知哪里来的建材,鞋底碾过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路过一间房的门口,原本的门已经拆掉了,里面的房间哪怕空荡荡的也并不显得宽敞。临街的窗户上贴着一层报纸,但霓虹依旧穿透了纸张,朦胧地落入房内。 万径私下看过永安大厦设计之处的建筑图纸,那些精细的直线和圆弧勾勒出建筑的轮廓,一旁的空白处还标着一串串数字。尽管他对建筑设计一窍不通,图纸上的信息也不能完全看懂,但有几个事实相当显而易见,其中一样,永安大厦现在的内部构造与设计图纸有微妙的差别。 万径天生对数字十分敏感,起初他只是觉得一些数据很奇怪,可惜因为看不懂图纸,他无法确切地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只是直觉一定有对不上的地方。在反复翻看下,他渐渐将怀疑的范围缩小,直到锁定一个地方。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心底萌生,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万径凭借脑海中对图纸的记忆,来到了他认为可能有问题的地方。 眼前是一整面的墙壁,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面墙相较于大楼里其他沾着灰或是已经斑驳的墙看上去要新一些,好像不久前才翻新过。万径伸手往墙上摸了一把,感觉指尖沾了一层薄薄的灰,手感滑溜溜的,并不像是寻常的灰尘那样干涩。他用力捶了一下墙面,一声结实的闷响在房间里回响。 万径不信邪,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再次打量起眼前的这面墙。 大概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墙上,他没留意到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影。 作者有话说: 你唔系啊嘛,咁迷信?差人来噶喔:你不是吧,这么迷信?你警察来的喔。 用连上两星期的班,换来休假三天,这值得吗?(悲)
第五十三章 | 53. 火 【你再发神经试试?】 警车飞驰在道路上,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夜空。 五分钟前,西九龙警察局收到荔枝角消防处的电话,说永安大厦发现火情。事关重大,负责案件调查的A组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往现场。 关雎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想要销毁证据。 毕竟永安大厦早就废弃多年,如若不是有人蓄意纵火,仅仅是意外失火未免过于巧合。可问题是,此时距离尸体发现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警察早就对现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将一切有可能成为线索的物品全都登记打包带回了警局,如果要销毁证据,何必等到现在才来放这把火? 同车的组员也都一路无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倒也是,面对迟迟未有进展的案子,又突然遇上这样的变故,大家难免感到有些精疲力竭。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能抓到这次纵火的人,案件或许就能有重大进展。 抱着这样的想法,关雎抵达了火灾现场。 临近永安大厦的街道已经被消防封锁,毗邻的两栋楼内的住户也被疏导到安全处,但仍不乏大半夜未睡的街坊市民特意跑出来看热闹。只见滚滚黑烟和火舌一同从六楼的窗户中窜出来,头顶的夜空被大火烫得发红,云梯载着消防员从外部靠近起火楼层,在他们的努力下,火势看起来并未到脱离控制的地步,也算万幸。 关雎下车的同时迅速扫视了一圈有些嘈杂的救援现场,很快便锁定了消防队领队的位置。然而就在他准备上前询问情况如何,却发现领队身边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新义安话事人韩江雪不知为何竟然出现在火灾现场,此刻正站在大楼前,抬头看向着火的楼层,眉眼之间少见地显露出一丝焦躁。 “关队。”身后的同事喊了他一声,有些欲言又止,显然也认出了韩江雪,并奇怪于那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关雎说着,对组员吩咐道,“Mike,你同阿兴问问附近民众,有无人在火灾前后见到可疑人物。Cici,通知交通部监控附近的路口。其他人,暂时帮忙维持现场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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