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龙头位早就志在必得的阿豪自然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可当时叔父们劝他让一次,还说下次选举一定支持他做话事人,他才勉强忍了下来。可眼看又快到了换届选举的时候,阿豪再去试探叔父们的态度,却发现那些原本信誓旦旦说要撑他的老古董现在又改了口,变得言辞含混,给不出明确的立场与态度。这让阿豪越想越咽不下当初选举的那口气——他想,如果那时便让他当上了话事人,怎么可能还让陈孝平在九龙称王称霸这么久。 所以师爷是死是活,阿豪其实根本不在乎。 可偏偏师爷现在还不能死。 因为阿豪已经私下跟14K谈好,两家合作,解决新义安。而攘外必先安内,先不管和胜和内部是不是真的安分,至少有师爷在,社团里对话事人这个位置再眼馋的人也只能姑且将欲望和野心压在心底,不会摆上台面。 为此,阿豪特意派了人手去保护师爷,想的就是趁这个时候先解决新义安,到时候话事人的位置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当然,当上和胜和的话事人还不是他宏图大业的最后一步。 他还要将14K也一并吞掉。 众所周知,自从一年前14K上任话事人明叔因心脏衰竭过身后,社团生意便传到了其亲生儿子佐治手上。可惜佐治是个典型的纨绔,父亲走之前便成日花天酒地,大肆挥霍,接手14K后虽然作风有所收敛,但依旧是不成大器,空有大哥脾气,没有当大哥的本事。 幸亏14K向来都是父传子,上任话事人更是有先见之明,留下了足够衷心的亲信帮忙,不然以佐治的能力,讲不定14K现在已经改了姓。可惜,即使如此,佐治接手社团这么久,也依旧只能算是勉勉强强维持住以前的样子,除非老天开眼,不然做大做强基本已是希望渺茫。 而这一点也是阿豪敢答应同14K联手的原因。在他看来,14K既不能对他构成威胁,又确实有点用处,简直是完美的合作对象。 所以佐治主动找上门说要合作,对阿豪来说,无异于瞌睡了立刻有人送枕头一般合衬心意,他内心窃喜之余,不忘装出一副犹豫的表情,没有立刻答应,直到佐治提出两家合作,事成之后14K可以分得油水多的地盘,才假模假样地答应下来。 眼下暗花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阿豪心里一度也有些犯嘀咕,以为是佐治看破了他的图谋不轨,中途变卦。可他思来想去,自己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想法,而佐治都能傻到让利也要同和胜和合作,更不可能猜出自己的计划,所以便认定,这一出是有人暗中搞鬼,企图阻挠两人合作。 至于是谁在阻挠,答案不言而喻。 念及此处,阿豪觉得自己已然看破了这一切,事情也都仍在他的掌控之中,直到一具无头尸犹如天外飞仙,从上海街的居民楼天台掉下。 死者过世多日,潮湿闷热的天气下,腐烂的血肉成为细菌的温床,尸油让肿胀的躯干和手脚透出一种诡异的光芒,从七楼掉到行人道上时不堪重负,本就开始腐烂的手脚摔断了,鼓气的肚子也破裂,肠与内脏炸了一地。好几个路过的行人目睹这个场景,当场吓得昏死过去,估计要落下终身阴影。 韩江雪坐在马桶上,正细细读着今日报纸对于无头尸的案件报道。 警方经过现场调查及尸检对比后,确认死者身份为和胜和的话事人师爷,并将案件定性为黑社会仇杀。但尸体的头颅在哪里,一直未能找到。 ——这一下碎裂的除了尸体以外,还有勉强维持脆弱平衡的黑社会局势。 14K因为暗花的事情自然首当其冲,而和胜和死了话事人,不管是为了情理还是为了面子都必然不可能把这件事轻轻放下,这导致阿豪和佐治的秘密结盟一时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猜忌和阻碍。 叩叩叩。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厕所门被人敲响了。韩江雪放下报纸,问:“乜事啊?” 只听门外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响起万径的声音:“……我有个问题想问。” 作者有话说: 乜:什么。 ↑高频词汇 暗花是黑话,指的是黑社会对外发放的悬赏金。与之相对的是警方出的悬赏金,叫“悬红”。 关于暗花这一点,本人承认是有在neta《暗花》这部电影的。
第六章 | 06. 宵夜 【舍不得我出门啊?】 对着韩江雪,万径还叫不出“父亲”这个称呼。虽然他们早就是法律白纸黑字承认的父子关系,但事实上也不过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点。 在外人看来,黑社会压根算不上是个职业,但真要讲,黑社会分子同那些坐在写字楼里替公司和老板卖命的打工人也差不了多少,同样要被分三六九等,同样要没日没夜地工作。好比韩江雪,许多人觉得像他这样在社团里身份地位颇高的存在,几乎可以不用干活,躺着收钱就行。 可事实恰恰相反。 韩江雪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忙,平日里不仅要每晚游走在声色场所,穿梭于灯红酒绿中,处理在他管辖的地盘上发生的大小事务,对上还要执行陈孝平这个话事人下达的指令。他时常是天快亮才回家,带着一身洗不去的烟酒气坠入床铺。 然后日复一日。 偶尔,他甚至会彻夜不归,一整天看不到人影。 万径明明和韩江雪生活在同个屋檐下,甚至白天都不出门,却因此并没有多少能和韩江雪相处的时间。 两人就像是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所以即使韩江雪面对万径时表现得再平易近人,对万径再好,万径也做不到如此轻易地将“父亲”这样一个对他来说陌生而又郑重,并且天生带着亲近意味的称呼套到韩江雪身上。 只是,他不叫父亲,跟着其他人喊“二哥”的话,也显得不伦不类,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万径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不大,反正他们平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而到了必要时,万径就用眼睛盯着韩江雪看,盯到那人转头,主动问他怎么了。 厕所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万径一只手还抓着门把,上身也维持着贴近门板的姿势,这一下让他踉跄地向前倒去,差点摔在韩江雪身上。 不过那人反应迅速,立刻便伸手把他扶住了。 “咩事啊?”韩江雪问。 浴室天花板吊下的那盏灯亮着,由气窗扑进来的飞蛾撞在灯泡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万径站稳后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方才离韩江雪太近,对方衣领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剃须水气味清晰地飘进鼻子里,让他的脑子空白了一刹那。可自从那晚过后,他再也不敢靠近韩江雪,甚至连直视对方的眼睛都觉得心虚。 “就是,有个字不认识,想问你。”稳住思绪后,万径开口说道。 识字这件事对他来说,其实没有特别难。他肯花心思学,所以一旦熬过了最开始那段摸不着头脑的时期后,就变得得心应手许多,现在几乎可以毫无障碍地阅读新闻报纸,也能看一些内容不太高深晦涩的书籍。 “哪个字?”熟悉的声音拽着思绪回到现实。 万径回过神,举起手里的书,指向书上的一个汉字。 韩江雪定睛一看,没有回答,而是说:“回客厅,别在厕所门口傻站着。” 他们回到客厅的沙发上,韩江雪随手扯了一张纸,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这个词语,解释道:“普通话读‘chèn’,一语成谶,听过吗?意思是无心之言成真的意思,通常用来指些不吉利的事情。” “谶”这个字本就复杂,而韩江雪写在纸上的四个字比起书本里的印刷字体要更是龙飞凤舞,难以辨认。但万径意外地能感觉出来韩江雪的字是好看的,跟他给人的感觉很像,运笔看似飘逸,形却不散,每一笔也收得利落平稳。 万径意识到,这人不似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些古惑仔,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打打杀杀。 “不如我给你报个夜校去上课算了?”韩江雪忽然提议道。 他越想似乎越觉得这个主意十分不错,于是一个人继续嘀咕,说:“不过不知道夜校有什么入学条件,我让人去问问好了。怎么样?去不去上课你来决定。” 万径不吭声。 他不明白韩江雪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这个疑问自从他跟着韩江雪回来后便一直纠缠着他,让他陷入了一种矛盾而无法自解的状态。当初万径问韩江雪能不能跟着走,只不过是一次赌博。因为他觉得自己先前用从同花那里偷听回来的秘密换回了一条命是赌对了一次,所以就忽然有了这个冲动赌第二次。 反正自己除了命一无所有,赌输了也没什么。万径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似乎又赌赢了。 但他仍然觉得韩江雪答应带他走肯定也是处于某种目的或打算,绝不只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主动走到了那人身边。 可万径无法揣摩出韩江雪的目的,而韩江雪对他的好似乎也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意图,以至于万径变得越来越惶恐。他太清楚韩江雪是什么人。那人是黑社会,是能置法律和道德于无物的社会毒瘤,是可以轻描淡写取走他人性命的恶徒。那些溅到身上的鲜血、浓烈的锈味以及语气恶劣的玩笑深深地刻印在万径的脑子里,让万径始终无法相信韩江雪表现出来的好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万径一度鼓起勇气问过韩江雪,有没有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然而那人懒懒地躺在沙发里,上下打量他一眼,问说:“你能干什么?” 万径噎住,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其实之前有段时间,万径是找过工作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正经工作。而之所以最后没做了回到街上流浪,不是因为他懒,或者是做不好,而是因为他这张脸。 这张脸总是给他带来很多麻烦,同时也给帮他的人带来很多麻烦。 但韩江雪刚刚的反问像是一根针扎进了万径的心里,让他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而也是再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一丝自尊心,又或者,面对韩江雪,他见鬼地重新拥有了自尊。 或许是意识到刚刚的话容易有歧义,原本躺在沙发上的韩江雪坐起身来,看着万径补充道:“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你现在好好食饭,快高长大,对我来说就是帮忙了。” “又唔讲话?”韩江雪眼看着面前的小朋友又走神了,便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万径猛地回过神来,心想,自己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去。”于是他一边把写着“一语成谶”的纸叠好收了起来一边抬头看着韩江雪答应道。 那人今日没有穿西装。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万径隐隐有所察觉,但凡韩江雪出门时穿的是一整套的西服套装,那么那一晚通常都不会回家。相反,如果穿的是别的衣服,那么无论是早还是晚,韩江雪都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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