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腾像是在云端上弹奏,他在地上仰望着,音符从天上飘下来,落在他身上。 郑书妤临时有急事,下午的课取消了。柏腾想让李锦程吃了饭再走,可他不想留下,坚持要回家。 柏腾也就没再强求,要开车载他回去。 李锦程本来想拒绝的,可柏腾已经拿过了他的书包,揽着他的肩膀下楼。 他们贴得很近,李锦程心里有些开心,乖乖地跟着柏腾上了车。 到了家,李锦程解开安全带,说了“谢谢”抱着书包要下车,又瞥见柏腾脖子里被虫咬的地方,已经有点发紫。 柏腾开了车锁,“有事可以给我——” 话还没说完,小孩突然凑了过来,在他脖子上贴了什么东西,香味很重。 “贴上,不痒。” 说完,李锦程打开车门跳下车,回头朝他招招手,小跑着进了小区。 柏腾翻过头上的镜子去照,只见脖子上原本吻痕的位置,贴上了一枚小青蛙图案的驱蚊止痒贴。 他伸手摸了摸,没揭下来。 柏腾心里有点微妙。 小孩心思单纯,简单干净得像张白纸,衬托出大人的肮脏。
第九章 想你 一整个下午,李锦程满脑子都是柏腾弹的那首钢琴曲,余音绕梁,挥之不去。 李楠回来后,他借用手机,想找一找这首曲子。在音乐播放器的搜索栏删删减减,半天也没能打出一个字。 李锦程此时有些后悔,当时没问一问钢琴曲的名字。 他只好用最笨的方法,在别人分享的钢琴曲歌单里,一首一首地听......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李锦程坐直了身子,仔仔细细地又听了一遍,确定和柏腾弹的是一首,名字是《舒伯特小夜曲》。 随后又听了不同版本,还是觉得钢琴版的最好听,柏腾弹得最好听。 他一遍遍地看着钢琴演奏视频,浑然忘了时间,直到电量耗尽提示响起,才依依不舍地还给李楠去充电。 接下来的每个夜晚,李楠在家时,李锦程都会借她的手机,一遍一遍地放着《舒伯特小夜曲》的演奏视频。 听得李楠都有些纳闷,问:“你听歌怎么就听这一个,调调我都快会哼了。” 李锦程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头也不抬地说:“好听。” 柏腾最近好像很忙,非但平时不在,就连周日的钢琴课也没能来。 找姐姐要的桂花糖,因放在窗台边忘记拿,被太阳晒成了糖浆,没法再给柏腾。 又是没能见到柏腾的一天,李锦程安静地趴在桌上做题,只听柏成钰把笔摔在桌上,深叹口气:“这也太难了。” 他凑过去看,什么题把他难为成这样,看到一张乐谱基础知识填空。 “你不用看了,要是你会我早就让你写了。” 李锦程垂眸,看了片刻,伸手在空白处写上:附点四分音符,附点八分音符......全休止符4拍,四分休止符1拍...... 后面的音符填空,因为是第一次写,难免生疏歪扭。 柏成钰有些发愣,惊道:“你原来学过音乐?” “没学。” “那你怎么会......你不会是跟着听了几次课,就听懂了吧?” 李锦程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他只是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初中的音乐课,虽没碰过乐器,但老师会讲一些基础知识,理解起来不难。 “算了,你会就行。你帮我填这些谱子,我给你双倍工资怎么样?” “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李锦程想了想,在纸上写下来:平时我写完作业,可不可以借用你的钢琴? “你随便使。”柏成钰有些纳闷,“你直接跟我说不就完了,干嘛写纸上?” 李锦程只是笑笑,没回答他,继续做题了。 柏成钰知道他不爱说话,就不问了。 他扭头看着窗外,院子里的树高大茂盛,枝叶伸到窗户边,有只蝉正在叫。 叫着叫着就没了力气,柏成钰一愣,手撑着窗台想去抓,蝉已经摔了下去,消失在草坪里。 柏成钰坐回椅子上,问李锦程:“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挣钱,挣很多钱。” “你可真现实,还以为你会说当个科学家。”他挑了下眉,笑的有些痞,“那你不如好好巴结巴结我,我可是很有钱的。” 一句玩笑话,谁知李锦程当了真,严肃道:“钱,要自己挣。” 柏成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中午从柏成钰家回来后,李锦程敲了敲家门,没人开。 他翻书包找出钥匙,刚拧开门还没进去,听见身后有人说:“李锦程,才回来啊。” 是住在隔壁的郑斌,他背着手,笑眯眯地看他。 “郑老师。” “外面多热啊,假期不在家里呆着出去干什么了?” 李锦程犹豫两秒,没说去柏成钰家,只说:“找同学。” “这样啊。”郑斌眼睛瞄着他家,问:“家里大人不在?来老师家吹会空调吧,冰箱里有雪糕和西瓜,要不要吃?” 李锦程摇摇头,“谢谢老师。” “不吃就算了,快进屋吧,外面怪热的。” 李锦程应了声,进去屋里关上了门。转身把钥匙挂在门上的粘钩上,无意扫到门上的猫眼,觉得好像有些奇怪。 他抓紧手里的书包,从猫眼往外看,好像看到了一只眼睛。 书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李锦程吓得脸有些白。犹豫几秒,又去看猫眼,什么都没看到。 他轻呼一口气,弯腰把书包捡起,心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回到房间,发现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和几张钞票,是李楠的字迹。 老家出了些事情,她要回去几天,让他照顾好自己。 李锦程垂眸,眉头皱起,脸上的表情是极少有的倔强。把纸使劲攥成团,扔了垃圾桶。 他把冰箱里的剩菜热了热,啃着凉馒头凑活了一顿,刷完碗就坐到了书桌前学习。 学累了,便拿出日记本,不厌其烦地看柏腾给他写的纸条。 柏腾的字真是漂亮,是他见过写字最好看的人。 自己也要好好练字,也要写得一手好字。 李锦程有些困了,躺在床上午休。 老旧风扇吱吱嘎嘎地转着,他翻了个身,额头上都是汗。 女人抱着自己,他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妈妈,但他已经想不起脸。 妈妈把他扔在小卖部门口,给他买了一支老冰棍,说有事情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刚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摸遍全身上下的兜,掏出二十几块钱,塞到他手里。 李锦程低头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胳膊,青青紫紫,满是淤痕。 她哭着说:“把钱给姐姐。” 说完,妈妈就走了。 皎阳似火,蝉喘雷干。 李锦程眯着眼睛看她走远,直到世界变成白色。 那天晚上,李锦程被绑在院子里歪斜的枣树上,父亲拿着皮带狠狠地抽他。 每抽一下,叶子就掉下来,落在他头上。 门外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没一个人敢进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李锦程听到他们说:“他老婆跟人跑啦,拿孩子出气,真可怜哟......” 也有人说:“这孩子本来就不是他的,就李老三那个瘪样子,长得一点都不像嘛,被戴了绿帽子啦......” 李锦程醒了,大口地喘气,热得眼皮上都是汗。 吊在房顶上的风扇已经不转了,扇叶上满是积灰和油渍,晃晃荡荡地像是要掉下来。 隔日上午,李锦程没能见到柏成钰。 家里只有王姨在,她说柏成钰病了,昨晚送去了医院。具体是哪个医院,她也不清楚,给了他柏腾的号码,可以打电话问一问。 李锦程只好坐上回程的公交车,他靠窗坐着,头上的空调吹得他有些冷。 车到站了,李锦程听着车内的提醒音,没下车。他不是很想回家,但是想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读着店铺的名字。 看到某个广告牌时,李锦程眼睛有了亮光,在下一站下了车。 他抓紧书包肩带,进了批发城二楼的手机大卖场。随便找了一家小店,挂了满满一墙花里胡哨的手机壳。 老板娘很和蔼,问他:“小弟弟,你想买什么呀?” “手机。” “这边都是新进的货,你想要什么样的?” 李锦程说:“便宜的。” 想了想,又说:“能看视频。” 最后李锦程花了三百五十块钱买了手机,五十块钱办卡。 手机是半智能机,其实就是老年机,网络软件形同虚设。但是屏比较大,能看视频。 付完钱,李锦程说:“我能在,能在电脑......下载视.....下载......” 他磕磕巴巴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好在老板娘听懂了,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下载视频是吧,可以啊,用这个电脑就行。” 李锦程松了口气,笑着说了句谢谢。 回到家,李锦程把电话卡装进手机,给李楠打了个电话,但是没有人。然后他掏出兜里的纸条,对着手机按上了柏腾的号码。 响铃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 话筒的质量很差,声音失真,但柏腾的声音依旧好听。 李锦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叫了声“柏叔叔”。 柏腾的声音立马带了笑意,李锦程能想象出他温柔的眼睛,笑起时眼角的细纹。 “是小锦程啊。” 他应了一声,慢慢地说:“柏成钰,他好吗?” 对面静了两秒钟,柏腾声音低了些:“嗯,还不错。他在睡觉,等醒了我让成钰给你回电话。” “好。” “......” 结束了通话,李锦程依依不舍的把手机从耳边移开,轻轻呼了口气。 直到晚上睡觉前,李锦程打给李楠的电话才被接通,他把买手机的事情告诉了她。 李楠的声音很疲惫,“对不起啊锦程,我这两天有些忙,看到陌生电话就没接,你自己在家怎么样?” “很好。”李锦程皱着眉,很不情愿地说出那个称呼,“爸爸,又有事?” 李楠叹了口气,“他......欠了点钱,追债的人找上家门了,腿和胳膊都折了。” “姐姐,不管。” “锦程啊,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 李锦程的态度很强硬,重复:“不管。” “听话,我这边还有事情,等回头再打给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别给陌生人开门。” 说完,李楠挂了电话。 李锦程心里升起一股气,又无处纾解,抱起桌上的晾水杯喝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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